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人淡如菊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棉花小说网
棉花小说网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侦探小说 现代文学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仙侠小说 热门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科幻小说 都市小说 伦理小说 经典名著 诗歌散文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幽默笑话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成田离婚 虐恋往事 春光无限 家人宴客 不伦之爱 自家良田 朝夕承欢 滛帝天下 冷宮秘道 卑孼人生 翁媳乱情 蜜月套房
棉花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人淡如菊  作者:亦舒 书号:13544  时间:2015/6/14  字数:10925 
上一章   ‮章二第‬    下一章 ( → )
 纳梵先生问我“害怕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早点出院。你今天忙吗,纳梵先生?”我改变话题。

  “我没有上课,高克先生替我,将来我回去,把他的课接过来上。”他说。

  “那你岂不是忙坏了?为了我一个人!你快去学校。”

  “等你纱布拆了再说。”他说。

  我问:“你是几时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我跟医生一道来的。”他说。

  我有点疑惑:怎么偏偏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还是请他走,但是他一定要陪我,我在病上,十分尴尬,只好说点轻松的话。

  他问:“课程怎么样?”

  我答:“很忙,但是还好,不大闷,今年要做的真多,比去年多了十倍,明年可还是这样?”

  他说:“不过看学生本人,好的学生什么都用功,做起来费劲,懒学生东抄西拼,又不上课,就省事。”

  我笑问:“纳梵先生是劝我懒一点?”

  “同学们都说你功课很紧张。”纳梵说。

  “不止我一人,同班的艾莲比我用功得多,不过我比较笨,问得特别多。”我说。

  “好学生多一点就好了。”他笑。

  “他们聪明,自然不肯循规蹈矩的。”

  他忽然站起来“我太太来了。”

  “啊。”我只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纳梵先生说:“这是乔陈小姐,这是我太太。”

  我把手向空气一伸,说:“纳梵太太,你好。”

  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很温暖,一边说:“你好,乔。”

  纳梵先生说他要走开一会儿,叫他太太陪我。我想这成了什么话了?还要他太太来轮班。我平时常常想见他的太太,现在她来了,我却看不见。只听说她有一个女儿,长得很文静,约十二三岁。

  我不好意思地说:“纳梵太太,你跟纳梵先生说,他不必来看我,我没有事的。”

  “我还没有向你道歉呢。”她说着一边在弄,不晓得弄什么。

  他们两夫一口咬定是他们的错,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笑着不出声。

  然后她说:“闻闻香不香?”

  我一嗅“玫瑰!”

  “就放在你身边。”

  “谢谢。”

  “要吃苹果吗?”她问。

  我说:“不要,谢谢,为什么?好像是我的生日呢。”

  “比尔说你没有亲戚朋友,又说你才二十岁,我一看,你哪里有二十岁,只有十五岁。”她笑。

  “我半边脸被纱布着,你哪里看得见?”我笑。

  “比尔真是糊涂,做了实验这么多年…是那条煤气管出了毛病,后来召人来修,修理员说如果听到异声,马上关掉就好了。”

  “那声音很轻,总而言之,不关纳梵先生的事。”我说。

  “你倒是好学生,比尔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如果你的眼睛有什么事…又是个女孩子,我们一辈子也不好过!”纳梵太太道。

  “如果是一个坏的男学生,就让他做瞎子好了。”我笑说。

  纳梵太太很健谈,很开朗,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也可以猜到七八分,反正不会是个绝的金发美女,纳梵先生也不是个俊男,他们一定很相配。

  只是纳梵先生的风采是不可多得的,她…?不得而知。

  这几来,为了我,他也很慌忙,恐怕那种翩然之态差点了。

  纳梵太太没走,一班同学就来了,吱吱喳喳地说了半天,有几个知道我心急,把笔记留下来,他们说:“叫护士读给你听,就不必赶了,下次来给你换新的。”我感激不己。

  护士进来赶人,叫我服安眠葯,医生说的,我每天至少要睡十二个小时。

  纳梵太太一直没走,她笑说:“你同学对你好得很啊。”

  “是,他们一直没有把我当外国人。”

  “也许是你没有把他们当外国人。”她说。

  “或许是吧。”我笑笑“我是不多心的,在外国如果要多心,样样可归入种族歧视,被人无意踏一脚都可以想:他们踏我,因为我是中国人。那么不如回家算了。”

  纳梵太太笑笑“比尔说你很可爱,果然是哪。”

  我静了一会儿,说:“几时?纳梵先生几时说的?”

  “很久了,也许是去年,他说收了一个中国女学生,不出声,极可爱的,话不多,有一句必定是‘是老师’。”她笑着说。

  我脸红了,分辩道:“老师说的自然是对的。我很尊重老师。他们备课备了十多年,在课室里的话怎么错得了?”

  纳梵太太说:“难怪比尔说,只要一半学生像你,教大学就好教了,可惜一大半学生听课是为了找老师的碴。”

  我微笑,外国学生都这样,没完没了地跟老师争执,吵闹,我是不做这种事的。如果嫌哪个老师不好,干脆不去上他的课好了。

  然后我的头就重了起来,昏昏睡,安眠葯发作了,我奇怪他们怎么叫我吃葯,大概是想我多睡一点。我不知道纳梵太太是几时走的。

  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冷,窗门开着,有风,但不知是是夜,玫瑰花很香。因为寒意甚重,我想是夜里。我摸索到召人铃,刚想按,仿佛听见有人翻阅白纸张的声音。

  一定有人。

  “是谁?”我低声问。

  没有回答。

  “哪一个?你昨夜也在吗?”我把声音抬高一点。

  “你醒了!”护士笑说“怎么把毯子踢在脚后?”

  “是吗?麻烦你替我捡一捡。”我笑。

  “睡得好吗?”她问。

  “什么都不知道…请问什么时候?”

  “早上五点。”

  “哦。”

  “你怎么了?”她问“不舒服?”

  “出了一身大汗,现在有点冷,肚子饿。”

  “你应该睡到早上七点的,现在吃了东西,早餐就吃不下了。”

  “那么我不吃好了。”我说。

  “乖得很。”

  我笑说:“每个人都把我当孩子,受不了,怎么一回事?”

  “你几岁?”

  “二十岁!”

  “我的天!看上去像十二岁!”护士说。

  “又少了三年,昨天下午有一个太太来看我,还说我有十五岁,越来越往后缩了。”

  “你怎么了?”

  我有点头昏,累得很,只好往上跌,护士趋向前来,摸我的头,不响,马上走开了,我自己去摸摸,怪烫的,噫,不是感冒了吧?我很有点懊恼:怎么搞的?

  护士没回来,另外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搭了上来,我惊叫:“谁?”

  “我。”

  “纳梵先生!”我失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不回答。

  护士回来了,把探热针在我嘴里。

  我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走,昨天是他,今天也是他,他根本没有走,三三夜他都在这里。

  这是何苦呢,我就算死了,他也不过是少了一个学生,这样守着,叫我过意不去。前天晚上我还又哭又唱歌的,看样子都叫他看见了,多么不好意思!而护士们也帮他瞒我。

  护士把探热针拿回去,马上叫医生。值夜医生来了,不响,把我翻来覆去检查半晌,然后打了两针。

  我只觉得头重,而且冷。我问护士要毯,她替我盖得紧紧的,叫我好好躺着。我本来想问什么事,后来就懒得问,反正人在医院里,不会差。早餐送来了,我吃了很多。

  我不晓得跟纳梵先生说什么才好,我不能赶走他。

  我问:“纳梵先生,吃早餐吗?”

  他笑“也是护士送来的。我正在吃,你没听见?”

  我好气又好笑,他真把我当孩子了。

  吃完之后,我照例漱口。(明天一定要让护士准我刷牙,脏死了。)

  我问:“我睡觉,有没有讲梦话?”

  他有点尴尬,他答:“没有,很乖。”

  “你一定很疲倦了,纳梵先生。”我歉意地说道。

  “医生说后天你可以拆纱布,不过还有两天而已。”

  “真的?”我惊喜。

  “但是你不能出院,还要住几天。”

  “只要拆了绷带就好。”我笑。

  “可是怎么又发了烧?”他问。

  “不知道。”我说。

  才说不知道,我心头一阵恶心,忍也忍不住,把刚才的早餐一股脑儿呕了出来,护士连忙走进来收拾,我道歉,但是很支持不住,只好躺下来,这一躺就没起来过,体温越来越高,烧得有点糊涂。

  我只记得不停地呕吐,吐完便昏昏地睡,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手臂上吊着盐水葡萄糖。我略为镇静的时候总是想:完了,这一下子是完了。倒并不怕,只觉得没有意思,这样糊里糊涂的一场病,就做完了一世人,父母知晓,不知道伤心得怎样,赶来的时候,我早躺在冰箱多了。

  我只觉得辛苦,昏昏地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但是我知道纳梵先生在我身边。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连说话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热度退后,我知道我是害了肺炎,足足烧了十,脸都肿了,没烧成白痴还真运气好。眼上还蒙着纱布,真见鬼,糊里糊涂地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有余。

  我虚弱之至,医生来解了纱布,我睁开眼睛,病房是暗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怕我传染,隔开了我,我睁开眼睛,第一个意识要找妈妈,后来就降低了要求,只要了一面镜子。我朝镜子里一瞧,吓一大跳,心不住地跳,才两三个星期,我瘦了三四磅还不止,左眼上一条浅红色的疤,肿的,两只眼睛都是红丝,颊上被纱布勒起了瘀青,头发得打结,脸色青白。

  我向医生护士道谢…我要出院。

  他们不准,要我再养养。

  我拒绝。

  去年一个同学丧父,也不过只缺课两星期,我要回去了。

  我可以走,只是脚步浮一点,且又出冷汗,气。

  医生说:“太危险了,有几个夜里烧得一百零三,但是眼睛倒养好了。”

  我不响,有几个夜里,我睁眼看不到东西,只好打,幸亏也没有力气,总是被纳梵先生拉住,(我想是他,他的手很强壮很温暖,给我安全感,在那十天里,他的手是我唯一的希望)。

  下午他来了。

  我看见他,怔了一怔。

  他瘦了,而且脸上的歉意是那么浓,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神情。

  他趋向前来,说:“眼睛好了?”

  我点点头,轻轻地摸摸那条疤。

  他连忙说:“医生讲会消失的。”

  “我不介意。”我靠在上“纳梵先生,我想回家了。”

  “我明白,可是谁照顾你?”

  “我自己。”

  “乔,到我们家来住好不好?”

  我笑了“纳梵先生,学校里一千多个学生,人人到你家去住,那还得了?你对我这么好,我真是感恩不尽,你再这么样,我简直不敢见你了,你看我,我什么事也没有,就可以回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按在我的手上。

  我的眼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是大的,指甲修得很整齐,手腕上有很浓的汗,无名指上一只金子的婚戒。我有点尴尬,糊涂的时候,抓着他的手不要紧,现在我可是清醒的呢,他的手有千斤那么重,我缩不是,不动又不是。

  我的脸又涨红了。

  他却不觉得。

  他静静地说:“你复元,我是最高兴的人了,我差点害死了一个学生,这么多教授做实验,我是最蹩脚的了。”他笑了,用手摸了摸胡髭。

  我笑笑,他始终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我不明白。

  罗莲来了,看见我很高兴。

  她没有说我难看,我安慰了不少。

  纳梵先生送我们回去的,刚好是星期五下午,他叮嘱我有事就给他电话,星期六如果不舒服千万别去上课,我都答应着。

  罗莲说:“你看他瘦得那样子,平时多么镇静淡定的一个人,这两个星期真是有点慌,笑容都勉强的。”

  我不响。

  过了一会儿,我问:“罗莲,我是否很难看呢?”

  罗莲说:“天啊,你居然活下来了,大家不知道多意外。”她口无遮拦“你还嫌自己难看呢!我去瞧你,叫你,你都不会应了,手臂上吊着几十个瓶于,去,只见纳梵先生面如土色地坐在那里,我连大气都不敢透,小姐,我以为你这条小命这下子可完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信通知你家里,还头痛呢,没想到你又活了,哈哈哈!”

  “真的这么险吗?”我呆呆地问。

  “由此可知傻蛋有傻福,居然好了,老天,你得了个急肺炎,两班医生来看你,一队看眼睛,一队看身体,嘿!你这人真厉害,在学校抢镜头,在医院也一样,只要说:‘那个中国女孩…’就知道你病房号码了。”

  我侧侧头,耸耸肩。

  “你瘦了多少?”罗莲问。

  我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

  “星期一不能去别处,当心把命拖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周末,纳梵先生又来了。

  他精神比昨天好。他买了水果来,把过去的笔记、功课交给我。他看着罗莲在煮粥给我吃,就放心了。

  我结果再休息了一星期才上课的。

  看见一大堆功课,心急如焚,拼死命地赶,天天熬得老夜,罗莲一直骂,我陪着笑,实在撑不住了,捧着簿子就睡了也有的,衣服都没换,罗莲帮我洗衣服,熨衣服,收拾房间,又替我预备功课,追了一个月,做着双倍的工作,仿佛才赶上了,教授都劝我不要太紧张。

  纳梵先生特地关照我,叫我身体第一,功课第二。

  一个星期三,他在饭堂见到我,问:“好吗?”他买了一杯咖啡,坐在我旁边。

  这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在学校里与他说话。

  我说:“再过一个月就‮试考‬了。”

  他笑“你心里没有第二件事?”

  我也笑“我身体很好,大家伤风,我没份,我只担心‮试考‬。”

  “当心一点了…吃得好吗?很瘦呢。”纳梵说。

  “中国女孩都瘦瘦的。”我说“不要替我担心。”

  他点点头。

  我微笑地看着他,不出声,我用手摸着眼上的疤,那医生说了谎,我的疤痕并没有消失,不过也算了,看上去还有性格一点,一切事情过去了,回头看,就不算一回事,这也算是一场劫难,如果今年功课不好,就赖这场无妄之灾。

  纳梵先生问:“你功课不成问题吧?”

  我说:“大致上不成问题,我不会做会计,分数拿不高,很可惜,平均分就低了。”

  他喝完了咖啡,坐着不走。

  他不走,我也不好意思动。

  他是一个动人的男人,有着成的美态,那些小子们再漂亮也还比不上。

  我看着他,一直微笑着。

  终于他看了看手表,他说:“我要去上课了,祝你成绩美满。”

  我连忙说:“谢谢。”

  他走了以后,我老是有种感觉,仿佛他的手在我的手上,重叠叠的,有安全感的。我呼出一口气。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生病时候,人总是原形毕的。他看见了多少?

  考了试,成绩中等。我有点不大高兴,然而也没有办法,于是升了班。第一年成绩好,第二年中等,第三年不要变下三滥才好,我的天。

  暑假是长长的。我没有回家,回了家这层小屋子保存不了,开学也是糟的,住得远,天天走半小时,我吃不消。我到意大利去了一次。在南部大晒太阳,脸上变了金棕色,搽一层油,倒还好看,眼皮上的疤也就看不见了。

  了这么久,想起来犹有余怖…当时要真的炸瞎了眼睛,找谁算账,想起来也难怪纳梵先生吃惊,的确是险之又险,至于并发了肺炎,那更不用说了。

  罗莲回了家,她毕业了。

  从意大利回来,日子过得很寂寞。我看了一点书,闲时到公园去走一走。

  日子真难过,在意大利买了七八个皮包,天天拿出来看,不过如此,过了这一年,人又长大了不少。现在死在外国,大概也不会一滴眼泪了,人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可惜将近炉火纯青的时候,西天也近矣。

  妈妈照例说我不肯写信。

  将近开学的时候,我零零碎碎地买了一点衣服,换换新鲜。读到第三年,新鲜感早已消失,有人居然放弃不读,当伞兵去了,那小子说:“烦死了,干脆到爱尔兰去,也有点刺。”但是我还得读下去,如果当初选了科自己喜爱的,或许好一点,现在硬记硬记,就不行了。

  开学第一件事是选科。

  我犹疑了一刻,选了会计与纳梵先生那一科。会计容易拿分数,比商业管理、经济好多了。然后胡乱挑了三科,一共五科,我只想读完了回去,没有第二件事。

  纳梵先生见到我,并没有太大的惊奇,我读他那科读得有味道,他是知道的。

  我们穿着白色的实验外套,他问我要做什么功课,我说:“研究红外线对食物的影响。”开玩笑的成分很大。

  他笑了。

  会计老师见了我倒吓一跳。

  正式开课的时候,纳梵先生替我计划了一个很好的功课,我听着他,自然而然不住口地答:“是,老师…是,老师…是,老师。”

  然后他笑了。

  我喜爱他,他也很喜爱我,只是他对每个学生都那么好,我有什么特别?我只不过在他一次实验中差点炸瞎了眼睛,如此而已。

  他有时候说:“我子问候你,她说你来我们家过节。”他说话的时候很随和。

  我只说:“啊。”

  我没有意思去别人家过节,即是纳梵先生家,也不去。我想只要过了这一年就好了,实际上也没有一年了,才九个月罢了。我想,既然过得了去年,就可以再挨一年。

  上着课下着课,日子过得说快不炔,说慢不慢,一下子就冬天了。

  我做纳梵先生的功课,见他比较多。同学们笑:“当心,他是有子的。”开头我不觉得,只以为是玩笑,后来就认为他们说得太多,就特别小心不与纳梵先生太亲近。

  罗莲写信来问:“纳梵先生好吗?”

  威廉纳梵。比尔纳梵。

  我说他很好。我与罗莲通着信,她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

  一直说要嫁外国人,结果还是回去了,我写信告诉她,别人误会我与纳梵先生有点奇怪的事,她回信来了,写得很好:“现在年纪大了,想想也无所谓,爱上老师也很普通,到底是天天见面的人,可惜他有子,女儿只比你小一点…不然你就不必这么寂寞了,去巴黎都一个人。”

  我笑笑,连她都误会了。

  有时候做完实验,我与纳梵先生一路走到停车场去,还讨论着刚才的功课,在玻璃门上看见两个人的影子,他是这么高大,我才到他耳,他又不怕冷,仍然是西装加一件羊背心,我却帽子围巾大衣得小皮球一样,站在他旁边,越发显得他临风般的潇洒,他跟我说话,侧着头,微微弯着身子。

  我叹一口气。

  纳梵先生常常要送我回家,我总是婉拒,推说交通挤,不同方向,走路还快一点。

  我不高兴人家说闲话。

  他喜爱我,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不是为了其他。

  当然我们也闲聊,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实验室里,我与他说话的机会很多。

  他常常迟到,我抄笔记等他。纳梵先生越来越忙,他最近要升副校长。

  跋到的时候他总是连连地道歉。这么一个大忙人,连教课都迟到,那一阵子,天天在医院守着我,那时间不知道是如何出来的。

  他有时候问我:“意大利好玩吗?”

  “没有法国好,”我回答。

  “每个地方是不一样的。”他说“我只在美国住饼一阵子,其他地方没到过。”

  “是吗?”我好奇“英国人多数看不起美国。”

  “你到过?”纳梵说。

  “到过。”我说。

  “我认为美国很好,我们现在要向他们学习了。”

  我笑,到底是科学家,民族意识不十分大,肯说这种话的英国人,恐怕只有他一个人。

  “在美国干什么?”我问他。

  “读书。”他说。

  纳梵先生很奇怪,听说他没有博士学位,专门读各式各样的硕士,听说有三四个硕士学位。他说念博士太专了,学的范围很窄,他不喜爱。

  这个人的见解很特别,但是我不能想象他上课的情形。他?学生?我想到了常常微笑。

  他可能并不知道同学制造的笑话,有一次我为这个生气了。我们一大堆人坐在饭堂里,我在看功课,头也没抬。忽然他们推我“喂!纳梵先生找你,在叫你呢!”我连忙把笔记本子放下,站起来“哪里?”我问。纳梵先生已经走在我面前了,我追上去问他:“找我?”他一怔。我马上知道他不过是来买咖啡,根本没有找我。

  我的脸慢慢红了,连耳朵脖子都涨得热热的。我向他说:“对不起,我弄错了。”

  结果我一星期没同那几个同学说话。

  罗莲说过我“你这人,人家说什么你相信什么。”

  结果在大庭广众之间,截住了教授,又说不出话,多少人看着?

  纳梵先生知道了,笑说:“这也很平常。他们看你傻傻的,就作弄你。”

  我忽然跟他吵起来“我不傻!谁说我傻?”

  他一怔,看着我,有点诧异。

  我胜利了,我说:“我有时候也说,‘不,老师’的。”

  他笑了,摇着头。

  有时候我看着他,也根本说不出他吸引在什么地方,他穿的衣服是最老式的,最灰暗的,头发与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棕色而已。

  纳梵身材也不美,且微微弯身,耳朵又聋,但是一看见他的样子,就把这些都忘了,男人真正值钱的,还是风度与学问。

  到后来,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就发怔地微笑,我倾慕他。在实验中,我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一来,只要三分钟就解答出来,而且还是谨慎温柔地向我解释。

  我决定将来要嫁他那样一个人。年纪大的,像一座山似地给我安全感。

  我毕业了。

  妈妈叫我马上回家。

  我去道谢,逐个老师说几句话,最主要是“再见”轮到纳梵先生,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笑着。

  他本来坐在沙发上,见到我站起来,让我坐。

  我请他坐,自己拉了一张椅子来。

  他说:“你不等文凭出来了?我们会寄给你的。”

  我说:“谢谢。”

  他说:“你顺利毕业,我很高兴,成绩一定很好。”

  “不敢当。”我还是笑着,不知道怎么,笑容有点僵。

  “打算工作?”他关心地问。

  “嗯。”我说“先休息几个月再说。”

  他侧侧头,看我,笑了“那条疤痕还在。你男朋友一定很生气。”

  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他微笑“就快有了,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再见。”

  “明天走了?”他问“东西收拾好了?”

  “不,今天晚上,行李早寄出了。”

  “一路顺风。”

  “是,老师。”

  他忽然笑了,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终于问他“你会记得我,纳梵先生?”

  他说:“自然,如果再来英国,请来看看我们。”

  我走了。

  回到家,就开始觉得寂寞,无边无涯无目的的寂寞。

  我并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男朋友。找工作比较容易,但是不理想的工作我不想做,找男朋友不用说了,太难。

  忽然想起以前有太多的机会跟各式各样的男孩子出去,都放弃了,为了功课,为了其它,现在闲了下来,要一个人作伴,反而找不到了。

  亲戚们见我回来,开始兴致很高,后来见我仍然是两个眼睛一管鼻子,就不怎么样了,再过一阵子,见我呆在家中,就开始说:“女孩子留什么学?古怪得很!”

  我都不理。

  我在外国的一段时间,最可怕恐怖的,是伤眼兼肺炎住医院的那一个月,最值得想念的,也是它。我看着眼皮上的疤痕,就想起纳梵先生。

  如果再见他,我应该叫他“比尔”了,比尔纳梵。

  我回家一年,长大了很多,也气闷了很多,我想走。

  一年后我才找到工作,学的东西并没有用上,明争暗斗,闹心术的本事倒得从头学起。我已不得逃回学校去,情愿一天到晚地呆实验室。没做几个月,就厌透腻透,妈妈很了解我。

  她问:“你怎么办呢?要不要再去读几年书?反正还有硕士博士,只是读完之后,终究要出来做人的!”

  我说:“躲得一时躲一时吧,我怕这世界,学校是唯一避难所。”

  “那么你去吧。”

  “妈妈,不好意思,”我笑“又不能陪你了。”

  “你这一次去,一年回来一次,知道不?”

  “知道。”我答应着。  WWw.MHuAXS.cOM 
上一章   人淡如菊   下一章 ( → )
亦舒所著小说《人淡如菊》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亦舒的小说人淡如菊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