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流金岁月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
|
棉花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流金岁月 作者:亦舒 | 书号:13517 时间:2015/6/12 字数:11151 |
上一章 章六第 下一章 ( → ) | |
三个星期后,蒋家出了大问题。 蒋先生手上抓着的房子无法手,牵一发动全身,南孙这才发觉他白玩了几年,赚下来的全部继续投资,手上空空如也,像玩魔术一样,连本带利坑下去不止,还欠银行一大注,每个月背利息便是绝症。 南孙受召回家,看见她父亲如没头苍蝇似满屋钻,脸上浮着一层油,气急败坏。 母亲躲在房间里,倒还镇静,默默吸烟。 “祖母呢?” “礼拜堂去了。” “这里头有没有她的钱?” “西湾镇一列四层都是她的。” “要命,快快手也不行?” “谁要。” “割价出售呀。” “小姐,还用你教,已经跌了三成,半价手还欠银行钱。”蒋太太声音却很平静“银行在仓。”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南孙瞠目结舌“照说做生意至多蚀光算数。” “投机生意与众不同。” 南孙用手托住头,房间死寂,她可以听到母亲手中纸烟燃烧的声音。 饼很久她问:“怎么办?” “不知道。” “妈,外头成一片你晓不晓得?” “怎么不知道,牌局都散了,茶也不喝了,说来说去就只得一个话题,就是最好马上走。” 这时候蒋先生推门进来“南孙,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 南孙看着父亲灰败的面孔。 “你说。” “去问问宏祖能不能帮我们。” “可以,”南孙说“但首先让我知道,实际情形到底如何,我们欠下多少。” 蒋氏父女坐在书房里吧簿子文件全部捧出,看了一个下午。傍晚,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回来,南孙替她开的门。 一个照面,见到是孙女,她疲倦地说:“若是男孩,当可设法。” 南孙很平静地答:“这倒真是,他可以去抢劫银行,我不行,他可以点石成金,我也不行,我们蒋家就是少了一个这么样的救世主。” 老太太呆住,瞪着女孙,但没有骂她,反而有点像在回味她说过的话。 终于,老太太颤巍巍回房去,锁上门,没有出来吃饭。 等到清晨四点多,南孙才有点头绪。 蒋先生颓然倒在沙发中累极而睡。 南孙到卫生间用冷水敷一敷脸,走到台去站着。 天还没有亮,清晨的新鲜空气使她想起大学一个与章安仁通宵跳舞分手时情景,就是这个味道,四周像是开满鲜花布满水,不能做梦,深呼吸两下都是好的。 她实在不愿意去试探章安仁对她的感情,况且,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本人没有财产,一切在父母手中。她又不是他们家媳妇,在情在理,章家不可能帮蒋家。 最重要的一节是,章家有没有能力与余闲,还成疑问。 这个早上,与秋季别的早上一样,天朗气清,但南孙却感觉不到,彷徨化为风,自衣领钻下,使她遍体生寒,南孙打个冷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没有人可以帮她,又没有人能够救她,然而她必须设法收拾这个残局。 但南孙希望得到精神上一点点支持,她自然而然地到母亲房间去。 蒋太太并没有睡。 她抬起眼“怎么样?” “一塌糊涂。” “以前他怎么在搞?” “五只锅三个盖,来不及了便让一只锅出气,市道好是行得通的。” 蒋太太苦笑“我到今才明白。” 南孙记起来,那时祖母曾经诉苦,她的儿子光会逛街,媳妇只会麻将。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好了,南孙叹口气。 “我去上班。” 蒋太太无话可说。 偏偏锁锁一早到办公室来找她,兴致告诉她,是月生意竟有赢余。 南孙惨笑着陪她说话。 锁锁是何等人物,岂会分不出真笑假笑,即时问:“同章安仁有龌龊?” “不是他。” 锁锁卡通化地把两条眉毛上上下下移动“还有第三者。” 南孙见她如此活泼,不真笑出来。 “说来听听。” “当心胎教。” “你这阵子乌云顶,到底是什么事?” “撕破你这张乌鸦嘴,公司已经赚了钱,还要恁地。” 锁锁笑嘻嘻“三万零七百多元,真不简单。” “谢少,我们要开工了,你去做头发吧。” 锁锁凝视她“你还瞒着我?” 南孙打一个突,看住她。 “有事何必死守,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同钱有关的事,连章安仁我都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锁锁微笑。 南孙明白了“是我父亲,还是母亲?” “都不是。” “谁?” “老太太。” “我祖母!”南孙张大嘴。 “人是老的,昨天我们见过面,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南孙万万想不到,跌坐在椅子上。 “我已与她达成协议,余款,我负责,头注,她蚀掉算数,将来价格上扬,有赚的话,希望可以分回给她。” 南孙目瞪可呆,没有想到锁锁肯为蒋家做这样的事,过了很久,她清清喉咙,说: “你不是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锁锁微笑:“糊涂点有福气。” 南孙眼眶都红了,低着头不出声。 “你看着好了,价格会上去的,至少把利息赚回来,三两年后,局势一定会安定下来。” 南孙用手指印去眼角泪痕。 “只可惜你父亲那里要伤伤脑筋,”锁锁歉意地说:“美金暴起,我劝老太太趁好价放手,不知她肯不肯。” 南孙说;“那是她的棺材本。” “南孙,我知道你脾气,但或许你可以找章安仁谈谈。” “这一提,”南孙黯然“我在他们家再难抬头。” 朱锁锁“嗤”一声笑出来“书读的多了,人就迂腐,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谁看不起你,肯帮固然好,不帮拉倒。” 这一番话说得黑是黑,白是白,刮辣松脆,绝非普通女子可以讲得出来。 锁锁随即给南孙留个面子“当然,我是江湖客,身份不同,为着方便行事,细节条款一节蠲免。” 南孙觉得这次真得硬着头皮上。 “说些开心的事,南孙,你开听听,胎儿开始踢动。” 南孙轻轻把耳朵贴着锁锁腹部,猛不防一下颇为强烈的震动,吓得她跳起来。 锁锁大笑。 南孙略觉松弛。 到了中午,事情急转直下。 南孙正在啃三文治,章安仁忽然推门进来,本来伏在桌上休息的女同事只得避出去。 南孙还来不及开口,小章已在她面前坐下,劈头便说:“你父亲问我们借钱,你可知道?” 南孙呆了,他声音中充满蔑视、鄙夷,以及愤怒。她认为他至少应该表示同情关心,了解一下事实。 “他怎么可以上门来借?我们根本同他不,南孙,你应当说说他,他这样做,会连累到你,还有,影响到我,我父母为这件事很不愉快,你父亲太胆大妄为了。” 听到这样的话,南孙只觉浑身发麻,隔了很久,口才有一点暖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那你们借还是不借?” 章安仁飞快地答:“家父即时告诉他爱莫能助。”像是对他父亲的英明决定十分满意。 “这么说来,既然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大兴问罪之师?” 小章一呆。 “是他不好,他对朋友估计错误,我父亲是一个略为天真的人,有时想法十分幼稚,情多多包涵。” 小章犹自咬住不放“可是他…” 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气力,南孙“霍”一声站起来,拉开事务所玻璃门“我们要办公了。” 章安仁瞪大眼睛“这是你的态度?我们五年的情,就因为借贷不遂…” 南孙没有再听下去,她的双耳已经停止操作,只看见章安仁嘴动了一会二,怒气冲冲地走掉。 南孙疲力竭坐下来,伏在办公桌上,她愿意哭,但不知恁地,浑身水分像是已被残酷现实榨干,一点儿眼泪也无。 回到家中,朱锁锁先到了。 谁是朋友谁不是,一目了然,但南孙觉得无人有资格叫朋友两肋刀,更加心如刀割。 只听得老太太开口说:“朱小姐,施比受有福,这次实在多亏你。” 还是由祖母出来主持大局,姜是老的辣。 她说下去:“没想到南孙招待你几个月,为我们带来一位大恩人。” 锁锁听不下去“老太太,这只是一项投资,任何生意都要冒风险,我们说别的吧,南孙回来,我同她聊聊,你也要休息了。” 南孙看着母亲扶老太太进房。 蒋先生把握机会发作“南孙,这些年来,你原来没有带眼识人,你知道章家怎么抢白我?” 他滔滔不绝开始倾诉其不愉快的经验,说到激动之处,大力拍这大腿桌子,面皮得像紫姜,连脖子都红壮起来,额角青筋涌现。 把他一番话浓缩,不外是慨叹不幸生了一个蠢女,白陪人玩了这么久,要紧关头,不见半点好处,他不敢怪旁人,只是这个女儿未免也太令他失望。 南孙待他讲完,喝茶解渴时,才站起来离开现场。 锁锁知道她脾气,也不安慰她。 过了很久,她轻轻自嘲:“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锁锁却只问:“老太太今天吃什么宵夜?偷些出来。” 只有她,天掉下来当被子盖,是应该这样。 “现在可上了岸了。”南孙说。 “你想听我的烦恼?别后悔啊。”锁锁笑。 南孙看着她:“朱锁锁,我爱你。” 美元升到一元对九元八角港元的时候,人人抢购,老太太却全部卖掉,用来替儿子赎身。 押出去的房子早已到期,银行限他们一个月内搬出,蒋先生终于崩溃下来,号啕大哭,家里三代女人,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南孙收拾杂物,其中有章安仁的球拍、外套、零零碎碎的东西,正大光明打电话叫他来取回,几次留言,如同石沉大海,分明避而不见。 南孙觉得她父亲说得对,世上不是没有情深如海的男人,她没有本事,一个也逮不到。 一颗心从那个时候开始灰。 也有点明白,为何阿姨情愿一个人与一条狗同住。 南孙双目中再也没有锐气,嘴角老挂着一个恍惚的微笑,这种略为厌世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感动不少异,生意上往来的老中青男人,都喜爱蒋南孙,她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方便。 南孙知道,命运大手开始把她推向阿姨那条路走。 也不是一条坏路,虽然寂寞清苦,但是高贵。 南孙把家里的情形写了封长信,大约有短篇小说长短,寄去给阿姨。 她盼望有回音,但是没有。 蒋太太知道了,同南孙说:“我们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故此也不能期望什么,她只得她自己,小心点是应该的,与其作出空泛的应允,不如保持缄默。” 南孙恨母亲,因为她不恨任何人。 她千方百计找出理由替人开,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有委屈,独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点借口都没有了。 当下南孙说:“不会的,阿姨断然不会撇下我们。”蒋太太不出声,但是这下南孙却看对了人,阿姨没有回信,是因为她已动身回来。 南孙接到电话,她已在酒店里,两母女赶去同她会面,酒店房门一开南孙又闻到那股英国烟草混着玲兰香味的特殊气息。 阿姨身上大衣还未除下,她站在窗前,黑色打扮使她看上去孤傲、高贵、冷僻。 “南孙。”她张开双手。 南孙熬到这样一刻,眼泪汩汩涌出,抬不起头来。 阿姨简单地说:“我来带你们母女走。” 蒋太太问:“他们呢?” “他们是谁?” “我的丈夫,我的婆婆。” 阿姨沉默一会儿“我帮不了他们。” 蒋太太不出声,坐下来。 阿姨问:“你还没有受够?” 蒋太太凄然地,用一只手不住哀摸另一只手臂,像是怕冷。 “那样的一家人,你还想留下来?” 蒋太太不愿意作答。 阿姨仰起头,轻轻冷笑一声。 终于,蒋太太用细微的声音说:“我不能在此刻离开他,我们曾经有过好时光,现在他需要我。” 阿姨说:“他一生中从没扮演过丈夫的角色,他是你的大儿子,你一辈子宝贵的时光血,就是用来服侍照顾他。” 蒋太太忽然笑了。 饼一会儿她说:“是我情愿的。” “你这可怜的女人,南孙,”她转过头来“你马上跟我走。” 南孙一口涏沫。 阿姨鹰般目光注视她,讪笑起来“你也挨义气?” 蒋太太连忙说:“南孙,你要走的话尽管走,家里的事,也搞的七七八八了。” 南孙缓缓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父母皆要我照顾。” 阿姨不置信地看着她们母女,隔了一会儿她说:“好,好。” 南孙有点歉意。 “蒋某是个幸运的人。”阿姨说。 蒋太太对她说:“我知道你看不起他,但他不是一个坏人,这些年来,也只有他给过我一点点安慰。” 阿姨走到窗口,背着南孙母女,唏嘘地说:“我细微我也可以那么说。” 南孙忍不住在心中加一句,我也是。 “那我这趟是白来了。” “不不不不不,”南孙回复一点神采“我们需要你支持。” “你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南孙答:“我的家。” “有多大?” 南孙用手指做个豆腐干样子。 “一家四口,熬得下去吗?” 南孙摊摊手。 蒋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阿姨背着南孙,把一个装着现钞的信封递给姐姐。 “有什么事,同我联络。” 阿姨来了又去了。 蒋家搬到南孙狭窄的小鲍寓,家私杂物丢了十之八九,仍然无法安置。 老太太有十来只自内地带出来的老皮箱子,年纪肯鼻笛南孙大,一只不肯丢掉,里面装的东西,包括五十年前的褂袍,三十年前照相架子,二十年前的皮草… 南孙趁老太太往礼拜堂,花了好几百块钱,雇人抬走扔掉。 老太太回来,骂个贼死,咒的南孙几乎没即时罚落十八层地狱。 锁锁本想帮蒋家弄个舒服点的地方,被南孙铁青着面孔坚拒。 欠朱锁锁一辈子也够了,三辈子未免离谱。 上房让出来给祖母,父母占一间,南孙只得睡沙发,厅堂窄小,只能摆两座沙发,南孙每夜蜷腿睡,朱锁锁看了大怒,问她苦计施给啥人看。 最大的难题是厨房,每要做出三顿饭菜来,一煎一炒,满屋子是烟,渐渐人人身上一股油烟味,个个似灶火丫头。 蒋先生喃喃自语:“献世,献世。” 蒋太太自然戒掉麻将牌,成张罗吃,蓬头垢面之余,和乐观地说:“他会习惯的。” 蒋先生没有习惯。 事发时南孙在公司里,前一比较忙,她搭了在办公室胡乱睡了几个小时,一清早电话响,她以为锁锁生养了,满心喜悦接过听筒。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蒋先生在浴室滑了一跤,昏不醒,已送到医院。 南孙赶着去,只见父亲躺在病上,面孔似蜡像。 发生得太快,祖孙都来不及悲恸,似别人的事,新闻看得多,知道确有这种悲剧,但震惊过度,又得忙着应变,竟无人哭天喊地。 三后,蒋氏死于脑溢血。 同事帮了南孙好大的忙,连奔走,南孙没把事情告诉锁锁,怕她担心。 以继夜,南孙咬紧牙关死,将父亲火葬。 南孙多希望章安仁会出现一下,为着旧时,同她说几句安慰的话。 但是他音讯全无,怕南孙连累他,一个女子,拖着寡母不止,还有一个孤僻古怪的老祖母,尚有什么前途,避之则吉。 在章安仁眼中,南孙贬值至零,已经不少以前的蒋南孙。 他干干净净正式一笔勾销这段感情。 一切办完之后,南孙已近虚,接到谢家通知,又赶往医院,锁锁生下女儿。 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婴儿,体重几近五公斤。 护士把她抱出来,南孙有点害怕,不敢接手,这样软若无骨的小生命,她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婴儿。 锁锁鼓励她。 老人逝去,幼儿出生,天理循环,南孙伸手把小小包裹抱在怀中,婴儿动一下,像是要采取蚌比较舒服的位置,南孙轻轻掀开襁褓,看到一张不比水晶梨更大的面孔,粉红色,五官小得不能再小。 南孙受了震,把脸贴上去,婴儿忽然不客气地大哭起来,南孙才晓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只是真的发生了。 锁锁精神很好,一定要拉住南孙聊天。 南孙说:“很痛吧?” 锁锁说;“我不想提了。” “为他生孩子,一定很爱他。” “南孙,我早已学会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为人家做事,迟早要后悔的,我只为自己,我想要一个孩子。” 南孙意外诧异地看着她。 “你看,你母亲若果没有你,这一段日子怎么熬?” 南孙轻笑“谬论,不是为我,她根本不用被困愁城,早学我阿姨,自由自在飞出去。” “可是箱子只有你在她身边,是不是?” 南孙啼笑皆非。 “这个孩子,也会陪着我。” 南孙叹口气“真残忍。” 护士进来,把婴儿抱出去。 锁锁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 “我?” “那么多同学,数你最沉不住气,芝麻绿豆的事,都要讨还公道,咬住不放,没完没了,简直讨厌。”锁锁笑。 南孙听着这些逸事,呆半晌,茫然问;“是吗,这是我吗?”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猜一猜,把我们这干人放逐到亚玛逊域去,任凭我们自生自灭,活下来的有几人?” 南孙看锁锁一眼“吃人鱼、毒箭、巫术?小儿科,我保证个个都能活着出来,而且设法弄到香肥皂沐浴,下次组团再去。” 锁锁笑说:“你真的练出来了。” 南孙看着窗外,'有似乎过马路,同自己说,一部卡车铲上来倒好,挨少三四十年。” “南孙!” 她转过头赔笑“只是想想而已。” “想都不准想。” 有人推门进来,是谢宏祖,带着一大束玫瑰花,也不留意有无客人,便俯下身去吻子的脸。 南孙可以肯定,在这一刹那,他们是相爱的。 那一个冬季冷得不能形容,配合零落市面,萧杀不堪,戏院酒馆饭店都空,人人往家里躲。 老太太怕冷,开着热水汀,窗户关得密不透风。 她一下子衰老,头发掉得厉害,常常沉默,要讲话也只往教会去。 星期六下午,母女趁老太太外出情理公寓,打开所有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 蒋太太说:“你阿姨有信来。” 南孙出一丝笑“她是老鹰,我们是家禽。” “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南孙,她还是叫我们去。” “我们走了,谁服侍老太太。” “你去,南孙,凡事有我。” 南孙扬起一条眉毛“这怎么可以,留下没有经济能力的母亲与祖母,太荒谬了。” 蒋太太不语。 “你去才真,妈妈。” “我?”蒋太太愕然。 “我有将来,你信不信我会在这种环境委屈一辈子?我不信,只要加多一点点薪水,我就可以雇人看顾祖母,大家离苦海。妈妈,这间屋子住不了三个人。” 蒋太太落下泪来。“幸亏你父亲去得快,没有拖累医葯费。” “收拾收拾,动身去散散心,当旅行一样。” “你…”“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蒋太太还要推搪。 南孙怒道:“真没有道理,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却咬定要卖养孤儿才显得伟大,为什么不放眼看看世界,多少与你同年龄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花月正春风呢。” “这,这,这是什么话!” “你不去,我天天同你吵个犬不宁。” “那…我去去就回来。” “不用回来了,没人需要你,你走了我好搬进房间去。” “南孙你怎么心肠如铁。” 南孙微笑。 她到愿意做个无肠公子。 祖母回来得早了,一边关窗一边骂人,骂了几句,忽然觉得南孙母女也实在不好过,何苦百上加斤,于是蹒跚回房去。 晚上,蒋太太只做了一锅汤年糕,由南孙盛了一碗端进去给祖母。 她坐下来同老妪摊牌。 看得出老太太害怕了,脸颊上的微微抖动,南孙十分不忍,终于硬着心肠把整件事说完,轻轻作一个结论:“就剩我同你两人了。” 老人怔怔地注视着孙女,她对南孙从来没有好感,二十年来肆意蔑视她,只不过因为她不是男孙,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同她相依为命,靠她菲薄的收入维持生活。 这个孩子会不会乘机报复? 只听得她说;“我们会活下来的。” 南孙站起来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蒋太太问:“你祖母怎么说?” 南孙答:“箱子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南孙,她是你祖母。” “我知道。” “祖父一早就过身,她有她的苦处。” “有我做她的出气筒,不算苦了。” “南孙,答应我好好待她。”蒋太太心惊跳。 南孙啼笑皆非“我像是待老人的人?” “你必须应允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你祖母,都不得有闪失。” “好,我应允。” 蒋太太松口气“我去去就回来。” 南孙侧脸看到祖母房门有一丝,而她刚才明明已把门关紧,莫非祖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南孙送走了母亲。 这样有把握,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或是更贴切地说,是新工作找到了她,所以南孙可以要一个比较优渥的报酬。 新东家本来是她的顾客,特别欣赏南孙,存心挖角。 锁锁知道后,气的不得了,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之类,就差没把南孙比猪比牛。 南孙一味死忍。 在这么下去,她害怕三十岁之前就要生癌。 锁锁生养后身材有点松,拼命节食,他不住抱怨,却不知道风韵尤胜从前。 锁锁十分念旧,一有空往南孙处跑,带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儿,司机与保姆在楼下一等好几个小时。 照样陪老太太讨论《圣经》,畅谈灵魂升天,使老人家十分高兴。 南孙喃喃笑骂她真有一手。 南孙托锁锁找来一个会做上海菜的女工,早上九点来,晚上六点走,她多劳多得的薪水就此报销,衣着打扮仍嫌寒酸。 但老太太的生活却安顿下来,一连举行好几次家庭礼拜。 有一次南孙看见祖母抱着锁锁的小女婴逗她笑。 南孙大大诧异,奇怪,老人家竟不介意男女了。 蒋太太去了近两个月,还没回来,南孙大感快慰,体重略为增加。 看得出她的元气在渐渐恢复。 锁锁告诉她;“市道在进步中。” 南孙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的房子里。” “你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新老板对我不错,环境一允许,我立即找地方搬。” “少废话,说真的,找到男朋友没有?” 南孙摇摇头。 “你要出去找呀。” “没有空。” “成夜埋头苦做,你老板得到条金牛,你总不为自己着想。” 南孙干笑“做成衣这一行…” “成衣,你在做成衣?” “我没同你说过?” “蒋小姐,你我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 锁锁手指上一颗大宝石夸张地一直闪烁,南孙找副太阳眼镜架上,锁锁一怔,才知道用意,扑过去要取南孙狗命。 在该刹那恢复童真,锁锁希望她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年龄不终于,至要紧她俩心意不变。 看得出锁锁环境奢华,衣物装在巨型纸袋中,送上去给南孙…“你不要,就拿到救世军去。”一件件都包在软纸里,送人的东西还弄得那么四整,一向是锁锁好习惯,陈年鞋子都抹得干干净净。 有些款式太过新奇,南孙不要,她又提回去,实在为南孙省下一大笔治装费。 wWW.mHuAxs.Com |
上一章 流金岁月 下一章 ( → ) |
亦舒所著小说《流金岁月》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亦舒的小说流金岁月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