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如意合欢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
|
棉花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如意合欢 作者:言妍 | 书号:12522 时间:2015/5/1 字数:12684 |
上一章 章四第 下一章 ( → ) | |
秋风年起,窗外并排的几棵梧桐树叶落纷纷,成一片黄金急雨。 再往远处看,是极蓝的天空,一种北京特殊的蓝,净得透明,轻如羽,与江南潋潋水光的景致完全不同。 唉!江南。 璇芝伏在窗口,默默神伤。她再怎么计画,也没有想到自已会有落脚北京的一。 五个月前,她投奔陇村,正在地方办小学的吴校长又惊又喜,不但收留她,还替她安排未来。 “你天资聪颖,不念书太可惜。” 吴校长说:“中国目前欠缺女医师、女老师,甚至女科学家、女政治家,这些都是我们所要努力的目标。” “我的志愿就像吴校长,想为中国的教育尽点力量。”璇芝热切地说。 “当老师倒符合你沉静的个性。” 吴校长说:“我正好有朋友在北京的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教书,环境单纯,又免学费、包吃住,或许最适合你目前的情况。”这条件是再好不过了,但北京…不就又和牧雍在同一座城市了吗? 璇芝考虑再三,所谓最危险处也是最安全处,徐宋两家人再如何估计,也万万猜不到她会躲在北京,而北京那么大,她只要少出门,痹篇几所大学的校区,碰到牧雍的机率微乎其微。 基于自己想读书的决心,璇芝很勇敢地上了京城。 目前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教室、宿舍、图书馆外,她哪儿都不去,在同学眼中是一位极保守的姑娘。 秋风又起,冷冷地沁到心头。北京的寒意是她最不习惯的一点,由旧衣摊买来的衣棉懊,似乎老保不了暖。 她呵呵双手,回到前折她刚晒洗完的衣物。 这宿舍原是前清的办公处所,没什么隔局,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就挤靠着四张,被里还得听风打墙的呼呼响声。 来这儿念书的女孩,有些是赶时髦拿文凭的,有些是家里穷的,有些就像璇芝,是其想从事教育工作的。 与她走得最近,睡她隔壁的赵秀仪就是第一种,她常卷弄她那一头最得意的短发说:“我爹说,现在是民国时代,女孩儿家要受点新式教育,才能找到优秀的丈夫。我本来念的是教会女子学堂,但我娘嫌我太野了,就把我送来这土土的学?玻 ?br> 虽是如此,秀仪仍不受影响,每天游走北京、清华、燕京几所大学内,风头不输从前。 而璇芝还是璇芝,保留她两发辫,一派大家闺秀作风,所以,她虽衣食俭朴,大家却都很喜爱她那天生尊贵的气质。 她又手,这样一个会下霜的晚上,正好可以安静地抄写和刻钢版,赚的钱或许能买副手套和帽子。才放好自来水笔,秀仪就冲进来说:“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在礼堂集合了!” “星期六晚上去礼堂做什么?”璇芝不解地问。 “暧!我的大小姐,今晚有女青年社的人来演讲,她们都是走在时代尖端的新女,教授规定我们都要去听,还要报告呢!”秀仪拉着她说。 “有这回事吗!我才不相信。”璇芝说。 “走啦!如果你今天不听,铁定会倒退一百年,中国就完蛋啰!”秀仪不放松的说。 女青年社都是女生,想必与牧雍扯不上关系。璇芝其实也很想见识一下,长期受迫的妇女同胞,到底能独立到什么程度?又能为社会做什么? 美丽的蓝天,已呈浓暗,星月隐隐挂在树梢。璇芝随秀仪到礼堂时,讶异于热烈捧场的人,除了师范的女生,还有其它学校的学生,男女都有,把小小的场地挤得水不通。 主讲者有留美的硕士、留的医师、留法的画家,清一的女,她们侃侃而谈,爽快俐落,颇有女中丈夫的气魄。 “中国只有几处的光芒,绝大部分仍陷于无助的黑暗里。这黑暗源于儒家几千年来所衍生的专制迷信,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是未来的教师,换句话,就是传递及散播光芒的人,一定要把自由、进步、民主带到中国的每一个角落。”那位女硕士说到最后还大呼口号。 璇芝随着演讲者的采论调,频频点头,完全忘了站在人群中的种种不适。 通常靠后门的一端站的是牧雍,他因学的是光电物理,所以被女青年社请来管理照明设备的问题。 从五四游行的胜利后,年轻人更觉得自己力量的不可忽视,因此大小会社,各种刊物,如雨后笋般蓬发展。而他们这些组织常常互通声气,彼此帮忙,想造成一股舆论,来制衡腐败的军阀政府及国际强权。半年前他回北京后,在狱中的同学纷纷被放出,没多久曹汝霖及章宗祥下台,中国也拒签不平等的巴黎和约。谁说只有杆子才能出政权呢?民意的力量才是伟大的。 他们也向世人证明,学生并没有野心,也不受政客的利用。事件结束后,大家都重回学校,继续课业的研究;牧雍也全力专注于自己毕业论文的撰写,对于很多活动,已由主角退居于配角的地位。 在这段快速变动的时期,比较令人惊讶的是小小的千河镇也受到冲击,他到暑假快结束时回乡一趟,才知道那位嫁过来的宋家小姐,在他离家的第二就留书出走了。 牧雍对她没什么印象,恍惚间她只像个沉默的影子。她这样断然消失,必定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有关,如此看来,她也不是一般三从四德的旧式女子。他不由得敬佩起她,却也为她落上海而担心。 两家人为这件事风波一直无法平静,几乎要摔断如意,绝了三代以来患难与共的情。牧雍还特别到宋家去请罪,上海徐家的搜寻队也一直没有停过。 但谁也没想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竟可以躲得一点线索都找不着。 随着时的拉长,双方家庭的气氛愈来愈沉重,宋小姐若再不现身,或许真有世变仇人的可能。 头上的灯泡闪了一闪,牧雍忙检查线路和电,假如真的停电,这小场地中上百人若慌了起来,绝对是一场灾难。 前面几排的人移动了一下,突然有个女孩的脸孔引起他的注意。同样明亮的眼睛,同样柔美静婉的五官,但怎么可能是宁欣?她不是应该在汾吗? 自万通一别后,她的身影一直在他的脑海,他们同行的短短时,成为他一个特殊的回忆。在往返河间时,他曾萌生去探望她的冲动,但非亲非故的,这种举止又未免太可笑了。 然而,宁欣出现在北京,又是这样的场合,也太不可思议了,莫非他眼睛花,认错人了? 演讲在如雷的掌声中结束,璇芝听了有所感动,所以也随众人愉快地讨论着。 人中有个男孩子走过来,对着秀仪说:“今晚办得很不错,你的朋友多半都来了。” 左右的人似乎和他都,纷纷打起招呼,只有璇芝一脸陌生,他冲着她直直笑着。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学妹宁欣,这是从北大来的,也是现任学生会会长刘克宇。”秀仪说。 璇芝一听到“北大”两个字,心就凉了一半,徐牧雍不会刚好也来了吧! “是新生呀?你怎么没带她来参加学生会呢?”克宇很热忱地说。 “宁欣一向文静,不太喜爱团体活动,今天还是看到‘女’这伟大的主题,才勉为其难来的。”秀仪说。 “哦!那真可惜,我以为你们将要为人师表,应该具有最先进的想法,我想你是太没有说服力了。”克宇开玩笑地说。 “最有说服力的人来了!”璇芝的另一个室友李苹指着她的身后说。 大家把视线转向新来的人,璇芝不看则已,一看整个人差点昏倒。今天果然不是她的好日子,乖乖留在校园之内,竟然还是碰见徐牧雍,正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话。 他似乎已经认出她来,一双眼睛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然后又当着大家的面,一副他乡遇故知的表情说:“宁姑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弄错了。” 千万不能和他有任何瓜葛,所以璇芝很断然地否定说:“是你弄错了,我不认识你。” 牧雍愣了一会儿,用不敢置信的语调说:“不可能吧!你是宁欣,我们从河间到万通这段路程中还有同车之缘,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这就怪了,他知道你叫宁欣,你却对他没有丝毫印象,我不相信。”秀仪十分好奇地说。 “不认识就不认识,我没有必要说谎。”璇芝坚持着说。 “牧雍呀!这表示并非所有的人看到你都终生难忘。” 克宇调侃着说:“还是有人不在乎你的魅力,对你视若无睹哩!” “可不是,我不应该那么自抬身价,认为人家小姐一定会记得我。”牧雍自嘲地说,脸色不太自然。 他内心讪讪,但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宁欣。不变的拒人千里,不变的吝于一笑,他太熟悉那不寻常的警戒心了,她根本知道他,只是为某些理由而不承认。 这本来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牧雍有种莫名其妙的被伤害感。他对她虽非大恩,却也几次在紧要关头伸出援手,她怎么可以全面一笔勾销呢? 不认就不认,他徐牧雍也绝非死皮赖脸,胡乱纠的男子。他若无其事地四处寒暄,不再试图与璇芝攀情。 散会后,男生分别护送女生回宿舍,再骑着自行车离去。 从牧雍出现的那一刻,璇芝的心就一直无法平静,冷冷的寒夜,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校园的。 她…真能摆他吗?她可不希望这次意外的重逢,又将她拉回到过去的恩恩怨怨。但她的室友并不放过她,一进寝室,秀仪、李苹和也是新生的曾庆兰,全围着拷问她说:“你真的不记得徐牧雍吗?” “真的。” 璇芝加重声音说:“你们饶了我,好不好?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嘛!” “怎么不重要!” 秀仪说:“徐牧雍是我们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大才子,不知有多少女生对他芳心暗许,甚至还有什么局长、议长的女儿,天天搭着洋轿车追。这样一个超群出众的人,你能对他过目即忘,实在太今人难以信服了。” “我就是没有印象嘛!你们这样问,我总不能把脑袋瓜拿下来,再找上一遍吧!”璇芝就是死硬着嘴说。 “宁欣天生就是怪人一个,行事作风老和别人不一样。” 庆兰说:“如果我有机会和徐牧雍同车共船,我不牢牢记他一辈子才怪。” “你也不害臊,说得那么骨。” 璇芝反击说:“瞧你们三个人急辩的模样,莫非也成了徐牧雍‘芳心暗许’会的会员吗?” “我们还差得远呢!” 李苹说:“徐牧雍最讲人人平等,无论男女,他都以诚相待,女同学若对他默默含情,他也有办法把对方的情意化为友谊。” “徐牧雍在北京真的没有知心的女朋友吗?”话谈到这里,璇芝再也忍不住的问。 “从没听过。” 秀仪说:“他常说,恋爱要自由,婚姻要自主,但也因此要更谨慎、更理性,免得制造社会的象。他是真的尊重女,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一点。” “应该说,他尊重的是新女;对于那些旧女,他依然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璇芝口而出。 “你似乎非常讨厌徐牧雍,只要一提到他,你就处处唱反调,你和他有仇呀?” 李苹狐疑地说。 “我又不记得他,哪能结什么仇?” 璇芝赶紧说:“我只是不懂,咱们喊了一晚女要自立自强的口号,结果话题仍绕着一个男人打转,看来,你们还是离不了小女子扭扭捏捏的心态。” “瞧她那一张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应该叫她到学生会写评论。”李苹轻拍她一下说。 “可别叫我,我做不来你们这些轰轰烈烈的大事。”璇芝马上撇清地说。 “哎呀!说到评论,我倒忘了刘克宇要我刻今晚演讲稿的事了啦!” 秀仪翻了翻方才拿回来的一叠东西说:“我一路上还在烦恼,这次大伙反应热烈,这篇稿,各大学一定都会刊印,我的字那么丑,传出去岂不是一大笑话?” “别找我,我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庆兰忙说。 “找宁欣嘛!她的字端洁秀丽,是苦练过的,摆出去,一定不会丢我们女子师范的脸。”李苹说。 “怎会又扯上我了?我又不是学生会的人,而且你们那里人才济济,怎么也没道理要我刻稿子吧?”璇芝说。 “这次的活动是女师主办的,自然得由女师的人来写。”秀仪哀求地说:“别再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啦!你端咱们师范的饭碗,总不能连这点棉薄之力都不尽吧!” 这种情况下,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璇芝只有点头同意的份。 可是一和学生会有牵连,会不会又跟徐牧雍纠不清呢? 那晚,璇芝一直无法入眠,眼前老是浮现牧雍那错愕不解的表情,或许她不应该否认得那么快,如此一来,倒显出她的心虚矫饰了。 这些日子来,她常常想起牧雍,不愿心里有他,却又驱赶不走,有时是在徐家冷漠无情的他,有时是在旅途上热心助人的他,两个不同的人,共有着令人难忘的神采丰姿,在她的生命中悄悄地留驻。 她真的受到如意缘的轰惑,不能当他是一般人吗? 或许他原本就是聪明绝顶的非凡之人,所以她决意更渺小,来躲开他的光芒所带来的伤害,包括离乡背井及一生的难以圆满。 月薄薄地贴在天上,缺了一角,呈现奇怪的形状,在梧桐枝桠间游走。 看到牧雍,又想到家人的忧心。她离的是不属于她的徐家,但她仍是宋家人呀! 爹或许已不知唉声叹气了多少回,娘有没有哭坏了眼睛呢?也许该是她写信报平安的时候了! 字句在内心逐渐形成,也慢慢抚平了她的纷,她不能再让牧雍影响她未来的路了。 十二月初下了第一场雪,稀稀疏疏地替四处铺上一层白,没多久便溶化了。以后,雪踪不来,气候则明显地干冷,路旁的树全枯了。 北方的冬天真是干干净净,不似江南在萧索后仍有一股形容不出的绵。 璇芝常走在空的校园之中,让血变冷,来洗涤心中丝丝缕缕的烦恼。 她用抄稿的钱买了线,钩出适合她的帽子、围巾及手套。浅蓝的颜色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在万紫千红的女校中,有一种极特殊的美感。 转个弯,在红墙后看见梧桐树,没几步,秀仪带了一个男子挡住她的去路,说:“你不肯收学生会的酬劳,刘学长就强迫我带他来亲自拜望了。” 又是为了那篇稿的事!璇芝望着眼前的男子,有些印象,却记不起名字。唉! 这件事还要拖多久呢? “宁同学,有关…”克宇开口说。 “什么宁同学,真拗口,叫宁欣就可以啦!”秀仪在一旁说。 克宇见璇芝一脸端庄秀静,不敢太唐突,只说:“扼,有关稿酬,我们只是个学生组织,能给的钱不多,就算是一点心意,请笑纳吧!” “我已经告诉秀仪,我是义务帮忙,不收任何金钱的。”璇芝委婉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你刻的稿子实在漂亮,而且全无错误,赵秀仪说你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我们学生会的人都十分感激,一致同意送上酬金,你若拒绝,我们会很过意不去的。”克宇极诚恳地说。 “送酬金是惯例吗?”璇芝短短问一句。 “不是。” 克宇说:“只因为你不是学生会的人,我们有些不好意思,所以…” “既非价例,我就不收。”璇芝摇头说。 “可是…” 克宇灵光一闪的说:“那你就加入我们学生会,如何?我们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大家都会很你的。” 然后和牧雍常常见面吗?璇芝的脸色有些发自,更紧绷着身子说:“我没有空。对不起,我必须走了!” 她不等克宇反应就走回宿舍。 秀仪笑着对克宇说:“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哟!” “瞧她长得和书中美人一样温柔婉约,怎么脾气如此孤傲呢?”克宇望着璇芝的背影说。 “嘿!这是我第一次听你称赞女孩子,看来你还解点风情嘛!”秀仪故意糗他。 “我不只解风情,还可以下评论说宁欣像朵傲冰赛雪的寒梅,足堪当你们女师的校花了。”克宇发表己见。 “什么?你到底懂不懂赏花品级呀?梅花哪有牡丹或蔷薇香呢?” 秀仪很不是滋味地说:“宁欣太静了,一点锋头都没有,你说她是女师校花,很多人会不服的。” “自古以来有文人相轻,今有女子相轻,这样的襟,想和男子抗衡,看来还有一段时间哟!”克宇啧啧两声说。 “你又胡说什么了?算我白帮你一场了!”秀仪跺跺脚,径自往宿舍走去。克宇耸耸肩,骑上自行车,走上沙土飞扬的路。 天色很凝重,看样子又快下雪了,想到雪,他心中就有那朵梅的身影,宁欣是不活跃,也不锋芒毕,但即使是静谧无声,她仍然是无限动人的。 搬完最后一趟书,牧雍总算完成乔迁的工作。这是四合院里最安静的角落,前有大槐树遮着,后面一堵高高的红瓦墙,不闻人声,正适合心无旁惊地写他的论文。 以前牧雍住宿舍,每每时总有来来往往的朋友,加上前半年的娶风波和学生运动,他的学业荒废不少,教授们就警告他,若打算留学欧美,就必须加强实力。 辞掉学生会及社团的工作似乎仍不够,所以他干脆搬出宿舍,有点要闭关苦读的味道。 花了大半下午清理书籍和讲义,一份油印爸版的底稿滑落出来,那端润秀致的字迹,一下子便吸引住他。 若对字有所谓的一见倾心,那他初见这份稿子时,就是那一种感觉了。 他真没想到这是出自宁欣的手笔,她果然不是个寻常女子,他一直以为她是一般的乡下姑娘,她却到北京来读书,如今看来,她也是出自大家,学养丰富的才女了。 若是字如其人,她应是冰雪聪明又温婉细腻的情;以容貌而论,是楚楚娇柔,我儿犹怜;但真正表现出的个性,又与字中所透出的讯息完全不同。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呢? 他呆坐许久,字字斟酌,想看出个端倪来,直到寒风敲窗,才惊醒他的沉思。 他不诅咒一声,这实在太荒谬了,强留了宁欣的字稿不打紧,还常拿出来翻阅,他究竟是中了什么? 还说要专心研究,还说要学老僧入定的精神,结果一个女子的身影就令他心浮气躁,一张字稿就要教人走火入魔,这是他活了二十二载所未曾有的怪现象,又要如何解释呢?有什么好解释的?牧雍自问自答地想着,她反正摆明了形同陌路的不友善态度,他又何必一头热地想化解彼此间那不知名的敌意呢? 他霍地站起身,把宁欣的字稿到书架的最角落,再一一排起他的书籍杂志。 外头响起自行车“吱”的煞车声,牧雍打开木门,克宇就像火车头般冲了进来。 “怎么啦?是不是北洋政府的安福国会又做了什么腐败贪污的事,让你义愤填膺呢?”牧雍一边说,一边按住讲义,以免被风吹走。 提到安福国会,克宇的心镇定下来。比起国家大事,宁欣那头任务的失败,实在无足挂齿。 他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来听听你对这一期会刊的意见,毕竟你的经验比我老到。” “很好,很能符合新文学运动的精神,正是排斥贵族化、古典化、山林化的文学,而走向国民、写实、社会的文体。” 牧雍以前任会长的口吻说:“不过,有关北大招收女学生的事,似乎评论得太少了。” “我们不去走访,还不知道保守派的势力那么大。他们一致反对北大收女生,说北京大学堂的学生就如点中的状元、榜眼、探花,若让女生进来,将来有女状元、女阁员,岂不有伤国体?”克宇学着老京片腔调说。 “那些冬烘先生,倒忘了从前早有女状元孟丽君,甚至女皇帝武则天的事了吗?”牧雍笑着说。 “就是说呀!他们的思想是老掉牙,却又爱磕人。学校好不容易通过让九个女生旁听,我们不敢发表太烈的言论,以免坏了这小小的成果。”克宇说。 “咦?你的行事比以往周到许多了!”牧雍赞许说。 “还不是跟你徐才子学的。”克字笑着说。 “我说过,别喊我才子,听起来活像是前清那些食古不化的遗老。” 牧雍抗议完,又按着说:“女青年社的那篇演讲稿,字体好,也印得好。” 牧雍一提,克宇便再也按捺不住的说:“我正在为这件事烦心呢!说到宁欣,我真还没见过她那样的女孩子,亲自送稿酬去,她还是拒收,而且冷冷淡淡的,好像受不了和我多说一句话似的。” 听到宁欣的名字,牧雍心一动,但他仍神情不变的说:“她就是那种脾气,我也碰过一鼻子灰,记得吗?” “我对她十分好奇,猜她大概是出身没落的贵族世家,才那一副高高在上,孤芳自赏的模样。”克宇说。 加上她受恩不言谢、翻脸不认人,倒有这种可能,但牧雍不想再进一步讨论,于是说:“她既然不想收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方式,不必勉强。” 两个学长、学弟又为下一期会刊拟妥几个大纲,见天色渐晚才散会。 克宇出门前,牧雍突然说:“宁欣的事,我来跑一趟好了。” “你不是不管了吗?” 克宇扬扬眉,见他不答,又说:“好吧!你比我会说话,或许成功的机率比较大些。” “她写了那一手好字,我只是想把她拉进学生会而已。”牧雍很正经地说。 “赵秀仪说,那比推翻满清还困难,你必须有失败的心理准备。”克宇说。 “试试又何妨?”牧雍笑笑说。 其实收钱或入会,牧雍都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只不过是要找一个见宁欣的藉口,至于为什么要见,能谈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半年来,他告诉自己,汾太远,探视无名,所以他忍下想见宁欣的望;但如今她就在方圆百里之内,又与他有小小的关联,找她就成为挡不住的冲动了。 当然,在心里,他只会承认,这是公事公办,完全不带有个人的私情或因素。 图书馆内的暖炉不足,窗全用厚纸糊上,才勉强抵住严冬。 璇芝全身缩着,用不断动脑来驱散四周的冷冽。她想起富塘镇的家,她那熏着桂花芝兰香的闺房,让她过了不知寒冻的十九载,如今彷佛成了无法归去的天堂了。 不上课的周早晨,人并不多,每次门被推开,大家就会望一眼。当她发现秀仪在那儿探头探脑时,吓了一跳,这小姐不赖被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我正找你呢!”秀仪直直往她走来说。 “有事吗?”璇芝问。 “跟我走就知道了!”秀仪拉着地出去。 外头有灿灿的阳光,呼出的气形成白烟,璇芝还来不及喊冷,就看见站在一棵树下的牧雍。 “他们要三顾茅庐,我也没办法啦!”秀仪闪着顽皮的眼神说。 “你至少替我挡一下吧!”璇芝埋怨的说。 “我偏偏也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呀!”秀仪眨眨眼回答。 牧雍朝她们的方向行来,灰蓝长袄加上白色围巾,显得风度翩翩。比起来,璇芝的旧红袄就寒伧许多,她因此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神用倔傲及冷漠武装着。 “我可还了你的人情哟!”秀仪对牧雍说完,便摆摆手“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璇芝并没有指望秀仪会留下,所以不动声。 牧雍望着她,那个姿态模样,使他想起克宇所说的贵族世家理论,因此他一面微笑,一面用很谦和的口气说:“对不起,把你这样叫出来。我今天是很诚恳地送稿酬过来的。” “又是稿酬!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们才懂呢?我刻这份稿,是为女青年社、女师,甚至全国妇女同胞,抱的是一颗志愿的心,与你们学生会无关,为什么你们老要送钱来呢?”璇芝心一急,想他不想,就哗啦哗啦地说了许多。 牧雍早料到她的不高兴,但这样气势汹汹,也出乎人意料之外。他连忙用第二招说:“我知道你是个非常热忱的人,而学生会也是不太给酬劳的,只因为大家太喜爱你的字及刻印方式,所以希望双方能有个好的开始,而你也能长期为我们服务。” “不可能的,我不会再为学生会做事了!”璇芝毫不妥协地说。 “为什么呢?学生会是个很有意义的组织,它代表了现代年轻人的心声,它造成一种力量,足以改革黑暗的旧中国,展望进步的新中国。我以为每个受过教育,有理想抱负的人都会想参加才对。”牧雍仍然保持笑意的说。 “那种伟大的事业,自有你们这些伟大的人来做。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就习惯待在黑暗的旧社会中。”璇芝毫不客气地说。 “奇怪了,你既习惯旧社会,怎么还出来接受新式教育呢?”牧雍有些沉不住气了。“还不都是被你们这些天天喊革命运动的人的,你们要除去旧制度,就像掀掉我们的屋顶,我们不出来求自我生存,行吗?”璇芝为了占上风,口不择言地说。 “我真不敢相信,你读了那么多西方的书,竟然还有这种倾向封建的思想。你真的认为食鸦片、里小脚、三四妾、指腹为婚…等陋习都是对的,值得存在的吗?”他再也不顾礼貌,走近一步说。 璇芝被搅胡涂了,他们实在扯得太过离谱!她努力地拉回失控边缘的自己,很简短地说:“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不想和学生会有任何瓜葛,也包括你在内!” 看她一双美目睁圆,牧雍更是没头没脑。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就是两个星期前,你假装不记得我的原因吗?” 提到那件事,璇走觉得快要招架不住了,她强忍住颤抖的说:“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她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用急促的步伐走向图书馆。当坐回位置时,她的心还扑扑直跳,在耳膜造成的声音盖过一切。她已不再寒冷,摸着脸时,感觉那惊人的烫热。 那天,浑身的焚灼一百不散,她想,她两颊所呈现的嫣红,大概要成为病态了。 而站在冷风枯木下的牧雍,却是脸色发白。他今天这一来,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制造更多的莫名其妙,他有一种极荒谬的感觉,那位宁姑娘反对的不是新思想,不是学生会,而是他徐牧雍这个人。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呢? 然而,想了又想,由河间到万通的一路上,他除了有点热心过度,什么也没做呀! 算了!算了!上一回鼻子的灰没碰够,这一次的钉子可碰痛了,他决定不再做自讨没趣的人。毕竟要每个人都喜爱他是不可能的事,但要被一个人那么讨厌,似乎也不简单,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下了几天雪后,天地除了白,没有其它颜色,连一向呈紫的西山也在缥缈中,不见踪影。 牧雍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来到女师校园。 都是宁欣!无论他如何不介意,如何想要忘怀,她仍是沉淀在他心里,甚至形成一股压力,造成他寝食难安,连论文也没有办法好好准备。 他虽然没经过大风大,但也见过世面。应付官僚嘴脸或面对敌人,他都能平心气和,可为什么对一个只及他肩高的女孩子会束手无策呢? 他很不喜爱这种无法掌控的陌生情绪,为了做围堵防御,他打破了一个月前下的决定,又再来找宁欣。 这一次,他发誓要表现出理性及沉着的最佳君子风度,如果宁欣能同意他们“关系”的正常化,那他就可以恢复从前“单纯”的生活了。 为了这件事,他还谨慎地挑了两本书当友谊的赠礼,一是新青年杂志,一是叔本华的妇女论,都是目前很流行的学生读物,应该能让她感动吧? 依照赵秀仪的指示,他在校园外的胡同等了一会,果真看见宁欣一人静静走着的身影。 他快速走向前,展开一抹微笑说:“很冒昧,我又来了。这些天我们彻底检讨了一下,以金钱来答谢你刻稿的辛苦的确是很莽撞的作法,也难怪你会生气。结果我们绞尽脑汁,才想起送书的好办法,这代表的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希望你能接受。” 璇芝最先像是见到鬼一般,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看看他,再看看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我说过我不想和你有瓜葛,即使是书,我也不会要的,你快走吧!” “你似乎对我有某种相当深的成见。”牧雍很坦率地说:? “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个朋友而已。” “我们不可能当朋友的。”她马上回答他。 “为什么?”他直瞪着她问。 “因为…因为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因为我们男女有别,因为…你有太多奇怪的想法和作法会害了我…暧!我根本没有必要解释,你走吧!” 璇芝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乱地要离开这令她措手不及的场面。 她走了两步,他从后面叫住她说:“宁欣,我们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听他唤她的别名,她的头摇得更厉害。 “你真是个令人无法了解的女孩子。”他叹口气说。 这句话让璇芝逃离得更快。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罢手呢?结如意缘难,解如意缘也难,或许最危险处不是安全处,而是忌之地,看来北方她是不宜再久留了。 牧雍将那两本书原封不动地带回四合院,他沮丧极了,她简直视他为毒蛇猛兽,还说他会害了她…这又是哪一门怪诞的想法呢? 大学四年,他认识了不少女子,有保守的、新的,有朗的、温柔的,但都没有一个像宁欣这样难以捉摸,又困惑人心的。 唉!不要再管她了!她原是不相干的人,既不相干,就不应该放在心上,更不要去烦恼她的不悦、敌意,或者是攻击。 大丈夫何必与小女子计较呢? 牧雍定下目标,这两天将论文大纲及进度摘要写完缴上,再快速打包回千河镇过年,一方面可以暂离北京,一方面可以把宁欣的种种忘掉。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副清醒的头脑。 饼完年再回北京时,相信他又会是铁铮铮的一条好汉了。 WwW.MhUaXS.cOM |
上一章 如意合欢 下一章 ( → ) |
言妍所著小说《如意合欢》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言妍的小说如意合欢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