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情灵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棉花小说网
棉花小说网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侦探小说 现代文学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仙侠小说 热门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科幻小说 都市小说 伦理小说 经典名著 诗歌散文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幽默笑话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成田离婚 虐恋往事 春光无限 家人宴客 不伦之爱 自家良田 朝夕承欢 滛帝天下 冷宮秘道 卑孼人生 翁媳乱情 蜜月套房
棉花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情灵  作者:言妍 书号:10495  时间:2015/2/27  字数:16195 
上一章   ‮章三第‬    下一章 ( → )
 吱…地煞住,晴铃从脚踏车跳下来,将它往明心育幼院的石墙一靠,走到马路对面。

  有三个人正在做油漆彩绘,老杜,叶承熙和伍涵娟。

  那是一辆三轮板车并装成的娃娃车,以铁皮钉成长方箱型,可载十个左右幼儿园年纪的孩子。他们在铁皮上画了色彩明的云朵、花草、鸟儿和蝴蝶。

  “哇,好漂亮呀!”晴铃绕着欣赏说。

  “呵呵,前些时候刮台风损坏了,水会漏进来,干脆大整修一次。”老杜咧着嘴笑。他是育幼院的司机兼工友,院长何舜洁家由大陆带来的老部下,就单身一人住在院里,把所有的孤儿当成自己的孩子。

  “你们画那么好,万一在路上给萱萱看见了,她又吵着要坐。”晴铃笑说。

  明心除了收孤儿之外,还开放给内巷、中段的贫户家庭当免费托儿之用,娃娃车早晚进进出出,成为附近的标志之一。有段时间敏贞来当义工,旭萱吵着跟来,还不肯坐家中的车,硬要自己站在巷口等搭老杜的车。

  尚不懂贫富之分的小女孩,和穷人孩子挤在一起,还认为是无上的光荣呢!

  “呀,好久没看到小小姐,真舍不得她上小学,有她在,车里秩序就好,不会打架哭。她还好吧?”老杜一提起旭萱就开心。

  “回秀里过暑假了。只怕上一年级,还想着坐你的车呢!”晴铃说。

  闲聊中,承熙和涵娟一直安静认真地做份内的工作。他们是惜梅的得意学生,这些年凭着自己的努力,突破困苦家境升上大专,而且都是最好的学校,是中段、内巷人的荣耀和榜样。

  晴铃想起他们是范咸柏老师以前的学生,说:“对了,范老师从疗养院搬回宿舍,我正要去看他,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范老师痊愈了吗?”承熙问。

  “他的肺结核早就是非开放的,不会传染,但因为没有亲人作保,一直留院。”晴铃说:“不过最近不知哪里冒出的亲戚,把他办出来了。”

  “奇怪,记得范老师是只身在台呀!”涵娟说。

  “我晓得啦!”老杜说:“是远房的堂弟,他现在人正在明心办公室等着接云朋出去呢!”

  什么?云朋可是她要接的!

  晴铃匆匆跨过马路,又回头问那两个年轻人说:“你们要去吗?”

  “承熙等一下有篮球赛,我们改天再去。”涵娟回答。

  他们满十九岁了吧?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一点都不像这倾颓脏的贪民区能养育出的人才,尤其涵娟,那种灵慧之气说是菜贩之女,很多人都会惊讶。也难怪惜梅姨早就有意无意拉凑他们成一对,彼此相互提携,不管他们年纪是否还太小,可能是一种唯恐美玉蒙尘的心焦吧!

  “我教书那么久,很少看走眼,若没有涵娟,承熙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多年之后惜梅才说,恰道尽了两人的一生。

  然而,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的命运,在这一九六七年的夏末,连晴铃都想不到她的一生会有多么曲折。以为一路看到底了,岂知看似尽头处,其实是转弯,而且才是一连串转弯的开始而已。

  …。。

  张云朋十一岁,退伍老兵之子,三年前丧父后就寄居育幼院。

  那年正好是晴铃在护校实习的最后阶段,被分配在“结核病防治院”历经了张先生死亡前后的种种。

  子离家出走,只剩下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张先生看诊时总带着云朋。

  云朋百般无聊,有时和其它小朋友玩,有时独自数着梯旁栏杆,最高兴是看到晴铃,那温柔可亲的笑容,使他能忍受医院外一次又一次寂寞的等待。

  最后,寂寞等到的,仍是死亡,仍是孤儿的命运。

  晴铃会弃大医院工作而就卫生所,有部份也是因为云朋。张先生差不多算第一位在她眼前咽气的病人,八岁的云朋在她怀里哭到睡着,手紧抓不放。她无法走出病房就忘记这个幼弱的小男孩,更无法不去关心他被丢人茫茫人海中的未来。

  若是在医院,护士与病人间的互动,在死亡或康复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但卫生所的护士,因深入个人、家庭和邻里,关系可以延续长久。

  她的第一个案例就是云朋。

  经过一番奔波努力,她将他安排在明心,并找回失去联络的母亲。可惜那位张太太在得知丈夫死讯后,只急着再嫁,即使有来探望儿子,也完全没有领他回家的意思。

  云朋被迫接受母亲不要他的事实,眼看自己成为院中年龄最大的孩子,他也被迫早,明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幸好还有一些关爱他的人。像晴铃,总带来欢笑希望,每每她来,他就能寻回一点童稚无忧的心情;像大范叔叔,取代了他失去的父亲形象。

  现在又多了一个小范叔叔。

  此刻云朋坐在办公室一张小木椅上,望着眼前的男子。虽然才第二次见面,小范叔叔又不爱说话,但长期察言观的训练,断定这是个会善待他的好人。

  “要不要跟我走呢?”小范叔叔问。

  “我想呀。可是晴铃阿姨说今天会来,我不在就不好了。”云朋小声说。

  又是晴铃阿姨!自他到永恩之后,这名字想忽略都难,几乎他身边的大人小孩嘴里都挂着,有时不怀疑,她是不是和附近的外省退伍老兵都识?否则怎么跑到哪儿都有她,如此魂不散?

  “你等她吧,我改天再来。”他自动放弃说。

  “小范叔叔别生气…”云朋急了说。

  木框纱门“嘎拐”地开了又关,晴铃进来一看,呵,竟是范雨洋!

  得承认,这名字是她费一番心思才打听到的。认识老余司机那么多年,从不知道他的本名,对于他的继任者当然也没有理由去问,所以要假装漫不经心,耳朵竖起,再技巧提问,迂回宛转才“抓”到另外两个字。

  包妙的,范咸柏、范雨洋,都姓范,怎么没想到他们是亲戚呢?

  另一边的范雨洋则低头抹脸,心中叹气,又是白和蓝!

  今天是星期,晴铃穿领口绣花的白衬衫和蓝色浮暗花的圆裙。她其实没有特别喜爱白或蓝,只是习惯走访贫民区后,黄红鲜衣服少穿了,衣橱就慢慢偏向淡素色彩的系列。

  “云朋跟你去,我就不去了。”他不情愿开口又急着离开的样子。

  愈这样不正眼看她,她愈忍不住要“惹”他!

  为什么?晴铃也不懂自己的心态,只流利地编了大篇说词说:“不行,我正需要人帮忙呢!我今天得去为范老师买电饭锅,还怕太重载不了,云朋就坐你的车,你非去不可。”

  电饭锅并不急,但碰到范雨洋,就今天买了,择不如撞嘛!

  云朋快乐地推开纱门,佩服晴铃阿姨几句话解决了他的难题。对呀!三个人一起去大范叔叔家不就得了!

  雨洋可不这么想,等云朋坐定便一马当先冲出。

  什么?要比赛吗?这大街小巷她可熟悉了,马上不甘示弱地追上去。最兴奋的是云朋,比转操场上的地球仪跳下再跳上还更刺呢!

  “你想出车祸吗!”两辆脚踏车到了大马路,雨洋速度变慢,不耐烦说。

  “是你带头的,我需要你跟我到店里搬电饭锅呀!”她笑病安“说。

  他沉默地随她到电器行,大小、颜色、价钱都不置一词,像不相干的路人。

  “你若要照顾范老师,一定得学会用电饭锅煮饭,非常方便。煤球炉不能在屋内烧,对肺病不好,家里不可以有油烟就对了。”等货物绑好后,她说。

  内心愉快,她又一路骑车一路左顾右盼,顺着两旁所开的店说:“还有没有需要买的?棉被、米、衣服、袜子?杂货、灯泡、水果…”

  他仍不吭气,彷佛出个声会要他命似的。

  在小学旁的巷子她稍稍超前,还回头说:“…书。信纸、文具呢?”

  忽地,一辆摩托车没预警地转弯进来,晴铃来不及应变,往雨洋那儿倾斜,眼看两辆脚踏车要摔成一团,一只手猛地丰牢扶住她的龙头,奇迹式的,四个轮子依然稳固前行,她能感觉由他那儿传来的强大腕力。

  惊魂甫定之际,他终于开口说:“你这种骑车方式,迟早会出事的!”

  “什么方式?很好哇,我骑两年了,都平平安安的。”她回辩。

  “每天在车阵里钻来钻去,蛇行超速又东张西望,他们真该止你骑车。”好难得的一段长句子。

  “每天?原来你都有注意到我呀?”她笑着说。的确,下午出去探访时常会看见永恩的车,但总是离得远远的。

  他闭上嘴,想起繁忙马路上那明显的白色身影,知道是她,目光不由自主追随,往往是捏一把冷汗,看她机敏地过桥穿巷,像一只自由的小蝴蝶。

  但,平安也好,出事也好,都不是他该管的。那个有碧空丽、花草蝴蝶的世界,是绝对的忌,他自己已有太多的麻烦了!

  …。。

  竹篱笆旁的花草都枯萎了,只留下干裂的泥土,一片荒凉。

  云朋一到范咸柏在仁爱路的学校宿舍,便热门路地直冲,到掀起屋内隔间的桔黄格布帘子,才叫:“大范叔叔,我来了!”

  范咸柏因为胃病和肺痨,整个人瘦了两圈,头发全稀白,才四十三岁的人,看来像六十,已无当初带升学班那种精力充沛的模样。他斜依枕上,猛往后仰说:“别靠近我,别上我的,别摸东西,免得传染!”

  “不会传染啦!而且云朋也打过卡介苗了。”她念头一转,对搬电饭锅进门的雨洋说:“你打过了吗?”

  他点点头。

  “照过X光片了?”她又问。

  还是点点头。

  咸柏看着两人说:“真巧呀,会一起来,你们早认识了吧?”

  “都住永恩宿舍,见过的。”晴铃说:“倒是范老师从没有讲过在台湾有个堂弟,我们还真以为你无亲无故呢!”

  “咳…雨洋一直在别的县市,最近才又联络上。咳…”咸柏咳着。

  晴铃拿几本新的防痨手册放在边,发现云朋表情害怕地缩坐在椅子上,大概又连想到父亲痛苦的死亡。她忙柔声安慰说:“范叔叔的肺已经没事了,别靠近他,是防止我们把外面的细菌传给他,他才会康复得更快呀!”

  咸柏明白自己吓着孩子,用手招他过来,和蔼地询问生活及课业的种种。

  晴铃看一眼正在读电饭锅说明书的雨洋。嗯,还负责的。她对他好奇得要命,却只能不经意地问咸柏说:“小范先生以前住哪个县市呢?怎么你病了两三年都通知不到他?”

  “军队嘛,咳…东迁西移全岛跑,没有一定居所,要找很难。”咸柏又咳了。

  “现在退伍了吗?”她目光又投向小范。“很不爱讲话的人呢!”

  “咳…咳…”咸柏拍拍口,明显的不愿再谈。

  晴铃走到唯一的桌子前,雨洋马上站起来,躲得如凶神恶煞似的。

  “坐下!”她偏不放过他,双眸直视。“关于范老师的调养,有些事你得特别注意。肺病的疗养最忌闭的空间,空气一定要干净通,餐具分开使用,定期用沸水消毒,枕被常清洗晒太阳。饮食方面要高蛋白质的营养品,如鱼、、蛋、之类的,充足的睡眠和愉快的心情是不必说了。还有更重要的,要按时服葯,不舒服可以告诉医生,但绝对不能私自停葯…有些病人就是不遵守指示…停了葯,才使…呃,病情恶化…”

  说着说着,晴铃竟羞怯脸红,无法再持续职业化的口吻,因为雨洋的眼晴定定在她脸上。小窗的淌进来,映着他眼波如,缓缓拍击她的心,心跳震过耳膜,又缓缓扩散,成奇异的磁场,时间在其中凝止了。

  “呃…”她扯一下蓝裙,半掩饰着,像孩子般叫:“对了!不能抽烟,你一定要戒掉抽烟的习惯!”

  “谁说我有抽烟的习惯?”他扬起眉。

  “我看过呀,在赵太太家门口你就一接一,满地都是烟蒂,还有…”晴铃及时住嘴。她怎能告诉他,她由后窗偷看,发现他在白千层旁云吐雾呢?

  这一心虚,双颊更加绯红。

  他仍看着她,看那抿时泛起的浅浅粉窝。

  “咳,雨洋是得戒烟,对身体也好。”咸柏嘴,并换个话题:“我才想到,米缸里有颗苹果,是前几天几个老乡送的,削给云朋吃吧,这孩子可能一年到头都尝不到一个,特地留给他的。”

  雨洋听了站起身,还故意说:“护士小姐,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她吓一跳,没想到木头似的人,竟也有促狭的时候。

  两个男生到后面加盖的厨房找苹果,异样气氛仍在,晴铃为抚平心情,先开口说:“你那小范堂弟真是个怪人!”

  “没错,他是很怪,陈小姐最好不要理他。”咸柏说。

  晴铃有些惊讶,以为自己说错话,马上回:“也还好啦!除了有些孤僻不合群外,对工作很尽责,云朋不也喜爱他的吗?”

  “陈小姐,我是说真的。”咸柏加强语气。“我不会因为他是我堂弟就护短,他的心态上有很多问题。呃,从军队下来总会适应不良,而他又更严重些,很感谢你姨丈给他一份工作。此外,离他愈远愈好。”

  “我不懂…”她摇头,说得雨洋好象杀人犯。

  “听我的话就对了,不要理他。”他再次说。

  然而咸柏忘了,晴铃是护士,专门诊治身心不健康的人。他愈说雨洋有问题,她就愈想去采究竟;何况私底下,他的特殊气质和扑朔离早已深深吸引她了。

  云朋脸庞发亮地端着切好的苹果回来,香味隐隐散发。他先递到咸柏面前,咸柏拿了一片,晴铃和雨洋都不要,云朋便天喜地品尝,一小口一小口咬。这可是最昂贵的水果,要慢慢享用呀!

  “二哥。”咸柏在家族排行第二,雨洋一向如此称呼:“云朋要看『摩斯拉』,那是什么?”

  “喔,摩斯拉是一只超级巨蛾,以吐丝的武器困住大恐龙『酷斯拉』来解救地球,很可爱哦,小朋友都很喜爱牠,是一部日本电影。”晴铃回答。

  “日本电影?”雨洋表情微变,对云朋说:“你知道日本是什么吗?是我们的仇人!他们曾杀害许多中国人,使我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因此你不应该看日本电影,更不应该喜爱仇人制造的摩斯拉!”

  云朋惑了,摩斯拉是拯救世界的和平使者,怎么又是仇人?看摩斯拉是他从去年圣诞节就许下的心愿,难道真的无法实现吗?

  晴铃看他快哭的样子,直言说:“小孩子懂什么呢?他只不过想看摩斯拉,你扯一堆有的没的,电影好看就好看,管它哪一国!”

  “中国人就是这种奴才性格,充满阿Q,缺乏自尊自重的精神,缺乏明辨真理的勇气,心理上低能无感,今天被羞辱了,明天还笑脸相…”雨洋冷冷说。

  “范雨洋!”咸柏大声打断他,充满警告。

  这什么怪话?什么阿Q?晴铃是生在保守台湾家庭的女孩,自然没听也没看过鲁迅的书,但与奴才连在一起,又是低能无感羞辱,肯定是骂人的!

  他竟敢骂她?好!愈骂她就偏要看!晴铃拉起云朋的手说:“走!小范叔叔说他是阿Q,没有勇气,我带你去看!”

  虽然不明白意思,骂回去就对了!晴铃任的脾气,在坚持读护专、留台北、任职卫生所、拖延结婚的过程中,已经表现无遗;如今多了社会经验,人能干了,偶尔也会出强悍敢行的作风。

  她带着云朋都出门好一阵了,屋内的两个男人仍对她的突发怒气和急遽改变相对无语。是谁说台湾女孩温柔顺从的?眼前这个可是晴不定,看似碧蓝晴空,却又常措手不及来个西北雨直直落,躲都没处躲。

  雨洋的目光久久停驻门口,咸柏则注视他,脸上浮起一层忧意。

  …。。

  西方残破的夕照呈灰紫,彷佛太阳磕了一跤,一天就失败地结束了。

  雨洋从咸柏那里出来,整个人觉得欺,脚踏车踩踩就半途坐在田埂旁的防空上休息。

  这半圆筒状的建筑,据时代用来避美军轰炸,现在要防对岸侵略,内外生满污泥青苔,想必已废弃许久。原本预备秋收的稻田,则因房屋兴建而面积大幅度缩小,连主人都无心管理,任干草芒禾长。

  他离开台北的这几年,一切都不停地改变,让人比以前更茫然。幸好口袋还有一支烟,此时此地才不觉得太绝望;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与咸柏的对话。

  他正在试用电饭锅煮饭时,咸柏忽然提到晴铃。

  “我认识陈小姐有三年多了吧,那时候云朋的爸爸还病着,我去医院探望常碰到她,就觉得这姑娘很善良可爱;你别看她为病患把屎弄的,人家可还是望族出身的娇小姐。”咸柏特别强调:“她姨丈是永恩医院院长,父亲听说是什么理事长的,追求陈小姐的人不计其数,她现在的男朋友是一位很优秀的医师…”

  “二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雨洋终于上电,打断他说。

  “没什么,谈谈吧!”咸柏知道他的个性,话不能说得太白,点到为止。

  沉默地在屋后弄好晚餐,电饭锅果然方便,米饭又不焦,两人称赞了一会。

  病人有特殊食谱,锅杯碗筷匙都需要分开煮食和清洗,所以雨洋不在此开伙。

  “看你来了两个月还胖不起来,到中华路餐馆好好吃一顿,顺便问问有没有信。”咸柏吃完饭说。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雨洋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中华路聚集着一票外省退伍军人。全省镑地刚签离部队的阿兵哥,一出台北车站就直冲这排鸽子笼似的建筑,找吃找穿找住找工作,换着南北各种消息,在孤独中依存取暖,在乡愁中互相安慰。

  他们也有千奇百怪的管道取得大陆讯息,甚至千转百折传递家乡信件,比如由香港日本闯关,或由民间渔船私带,都是违反国家戒严法,出了事皆有通匪之嫌,不仅家书抵万金,家书也抵生命。大家思夜念总盼一信,到手时已破旧模糊,看内容又嚎啕大哭、搥顿足。

  咸柏以前常常去询问,十几年来也只收过两封由故乡河北汾来的信。

  第一封是女写来的,彼此晓得对方还活着,咸柏情绪起伏太大,结果胃疾住院开刀;第二封是父母去世的恶耗,满纸血泪斑斑,咸柏向西北方跪拜恸哭三天三夜,没多久即感染肺病。

  雨洋不知是否要庆幸自己的无牵无挂,虽然那是另一种虚无的痛苦。

  他不会去中华路打探的。一方面仍有人监视,一方面谣传大陆有闹得极凶的文化大革命,此时若有家书也多半不是好消息,不得也罢。

  有时想想,人生活到这种地步也真没意思!

  而咸柏又够荒谬,重病身了还要担心陈小姐。雨洋无法解释为何会一时兴起去“逗”她,也许是因为她的长篇大论吧;日本电影事件是应该忍耐的,可偏偏又控制不住情绪。

  无论如何,这一切不具任何意义,对他而言,什么陈小姐李小姐林小姐,都和木头没有两样,无心无感,过眼即忘。

  饼眼即忘…那剩一道黑金镶边的夕阳下,骑车而来的不正是晴铃和云朋吗?

  他本来想避到防空后面,但才说当她是木头,人躲木头又太可笑了!

  他相信晴铃还在气头上不会搭理,便姿势不换,捻熄手中的烟,等他们过去。

  没想到晴铃在电影院一个多小时,任凭银幕上摩斯拉和大恐龙如何惊逃诏地、震海凌空撕杀,她有大半心思想着雨洋的反论。

  她自己是战后出生的孩子,偶尔也听长辈提及殖民时代屈居次等人和战争困苦的日子。基本而言,她家一直都留有日本的影响,比如祖母仍喊大家日本小名,祖父仍固定看一些文书籍和杂志,父亲以流利语和东京五金界做生意等等。

  这并不表示他们不爱台湾,那些都只是来自他们前半生或大半生的生活方式,要改变如全身换血般困难,凡事以居家习惯为主,无关于政治意识。

  又比如,电影是一种艺术,艺术是人类的共同感情,应该没有国界才对…但以雨洋的环境和遭遇,他的怒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胡思想一通,等见到雨洋独自一人坐在荒凉的防空上,什么论都丢到九霄云外,气也全消了,马上笑脸盈盈向他疾驰而去。

  云朋小孩更忘,仍在电影的兴奋中,先大叫:“小范叔叔!”

  雨洋直觉地由防空跳下来,人站得的。他从没有想到,一个带笑的女孩和一个开心的孩子朝他奔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和感觉。连那蓝和白都不再刺目,在这颜色惨淡的夏末黄昏,如最初最纯的鲜,掩去一切丑陋和沮丧。

  “你在等我们吗?”晴铃煞住车,两颊晕红笑涡隐隐。

  当然不是!

  “你在等着送云朋回明心,对不对?”她又说。

  嗯,自动帮他找了一个理由,省得解释。

  “但是呀,我答应云朋去吃水饺,你也一起去吧?”她说。

  结果是个圈他的套子…后座的云朋出一张哀求的小脸,今天电影的事已经让他失望,那就吃饺子吧!

  他点点头,架直丢在田埂的脚踏车,尾随他们而去。

  …。。

  饺子店开在附近军眷村的外围,低矮的屋子搭出宽长的布棚,钉几张桌椅就摆成了。店面虽然简陋,但主厨的山东大叔手艺好、用料足,人又热情,生意相当不错。

  “我算算看。”晴铃自作主张说:“云朋说能吃十五个,我最多十个,小范先生是男人至少二十五个,少了再叫,先五十个水饺,然后一碗大酸辣汤。”

  她点好餐后,跑去打公共电话,今晚邱家又有小宴。

  “喂,惜梅姨吗?我不回去吃晚饭了,因为要带云朋吃水饺。”晴铃说。

  “吃完就快点回来,你不在,启棠会很失望,也很无聊。”惜梅在那头说。

  “才不会呢,在他眼里,那些长辈可比我有趣多了!”她笑着回。

  等晴铃回到布棚下的小桌,发现热腾腾的水饺只有三十五个,差太多了吧?

  “我不是很喜爱饺子。”雨洋简单说。

  “怎么会呢?北方人不是都爱吃面食吗?”她说。

  “每个人口味不同。”他说。

  “是没错,口味一旦固定就很难改变了。”晴铃帮云朋调好酱油、大蒜、香油的沾料,为不冷场又说:“像我爱吃米饭,一点猪油酱油拌着就津津有味。我祖父是一天没有饭都不行,一大清早就要整碗干饭下肚才能做事情。我记得范老师最爱的是烙大饼,面团比盘子还大,洒一堆葱花,煎烤得外酥内香;我惜梅姨还学做过几次,很好吃,但天天吃就不行了,南方人嘛!”

  雨洋在晕黄的灯泡下专心吃饺子,再加汤,身体暖热。

  “喂!你是不是也最喜爱烙大饼呀?”她了第二个水饺,停下筷子问。

  如果不回答,她似乎不吃了;而且她一直讲话,大概也吃不,雨洋只好说:“我最喜爱的是汤圆,但不是糯米,而是蕃薯做的。”

  “『蕃薯汤圆』?我从来没听过耶!”晴铃瞪大眸子。

  “很少人听过。”她眸内有种期待的神情,令他不由自主说下去:“元宵节的前一天,我们把很多蕃薯煮成泥,再加粉,很费时费力,我记得那是男人的工作,要一夜吧!因为等女人把炒好的蟹、虾仁、白菜馅包入蕃薯皮时,都已经天亮了。然后放人大锅煮出鲜汁味,就是元宵节的第一餐。”

  “嗯,听起来好好吃喔!”她心里想,他愿意的话,口才可真不赖。

  雨洋也不明白自己是哪筋不对,竟有非说不可的冲动,继续着:“我喜爱的另一道菜就更少人知道了。先煮一锅加小鱼干、鱿鱼干丝、花生、虾仁、盐的鲜汤,水滚开再用大量芡粉勾芡,粉要慢慢加,以均衡力道调转,才不会硬化结块,等调到像果冻般柔软香滑就成了。我们叫它『丝粉』,不容易做,我记得有人失败而气得摔锅的。”

  晴铃无言了。他的声调在这样的夜里,滤净了车喧、人语、虫唧,山谷回音般传到耳里。她忽然觉得口中的水饺个个鲜美,鲜汁渗入面皮齿颊留香,为了掩饰大开的胃口,她半玩笑也半好奇地说:“奇怪了,蕃薯是南方的食物,螃蟹、虾子、鱿鱼、鱼干都是靠海的,你的口味完全不像北方人,你确定和范老师是堂兄弟吗?”

  这女孩真是机敏得没话说,或许是个性、或许是职业,她很容易就融入对方的想法,让人失去心防。

  他几乎不曾对人提起这两道菜,尤其发现大部份人都不熟悉后,就留在心底如不再回来的昨,甚至当做不存在的幻想食谱,渐渐随他生命的腐朽而消失。今天怎么会告诉她呢?

  “我从小住外地,不在汾。”他简短解释后,肚子无由地饿起来。

  有些狼虎咽地,他扫掉盘中的十五个饺子,大半碗汤,再加上云朋的八个;这小孩刚才在电影院早满烤玉米、烤鱿鱼和糯米肠,根本吃不下。

  他已经忘记上回食欲好是什么时候了,三年前?五年前?

  是晴铃和幻想食谱带来的影响吗?总之,胃似还空着,再填三十个都没问题,但他不吭声,享受那难得的饥饿感觉。

  晴铃的十个水饺也全下肚了,觉得还能再叫十个,打破自己的纪录。但她是护士,知道是兴奋心理影响了生理,若真的再吃,保证回家肚子痛。

  “我请客!”看雨洋掏袋准备拿钱,她连忙翻皮包说。

  “帐我来付。”他语气坚持。

  他也爱面子喔?还以为他不拘小节哩!晴铃原想他一个小小司机,要照顾堂哥,又要接济赵家母女,手头一定很紧,自然不要他破费。

  不过,看他在老板那儿递钱找零,心头又窃喜,好象她是他带出来的女伴,有一种约会的错觉,呵!

  半弦的月已高挂天空,几颗星子凝睇。在回家的路上,几段偏径没有灯,漆黑中只见两道车光转,他在前,她在后,轮胎轧轧伴着蛙鸣和狗吠。

  “哪一天你也来弄个蕃薯汤圆和丝粉请我吃吧!”她说。

  “我从来没做过。”他说。

  “喔!”还绘形绘味地讲得人口水直,天才!

  到了塯公圳桥头,他要往左送云朋回育幼院,她需往右赴邱家宴会的尾声。

  分手才不到几步,她又想讨个“便宜”朝他背影大叫:“喂,小范先生,别忘了你答应给弘睿和旭萱的风筝哦!”他没有响应,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

  快要中秋了,月缺一小块圆着,依然清辉不减照得四处如洒上一层银粉。

  晴铃没开灯像贼一样在屋里走动…自己的屋里,如此她可以由窗帘的隙欣赏后院的夜…哎哟,痛!踩到她没收好的高跟鞋了。

  好啦!不必跟自己撒谎,是看范雨洋啦!自从知道他住表屋起,她就“”上后窗,忍不住一接一地玩偷窥的游戏,差不多摸清他每天的行程了。

  但也仅止于此,属于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秘密和乐趣。

  然后,好不容易雨洋答应两个孩子今晚教做风筝,也好不容易说服两个孩子保守秘密让她也去男生榕树区。虽然心里想的那间屋子只在她窗外的几步之遥,但置于现实中,却是一条迂回复杂、拉直可成千里的路。

  “为什么你也要去?”弘睿用怀疑眼光瞪着晴铃。

  “这还要问吗?”她早备好答案。“我住那么近,也想弄清楚有没有鬼呀!”

  后来她以买一套《诸葛四郎》漫画送他成;旭萱呢,很乖没有吵要东西,因为她还不懂男女之防,不知道阿姨是不该随便到“女宾止步”的小范叔叔房间。

  的确是违反淑女规矩,但雨洋实在太难接近了。

  虽然吃过一次水饺,但从此再无进展。他们相遇的机率极小,她可没有太多理由晚上往范老师家跑,夜里也只能看着他点亮的灯如在峡谷另一边的山头。

  她很想再和他乡聊聊,听类似蕃薯汤圆和丝粉的奇异故事,走入他才能引出的那种离世界,回味再回味也不会腻的…

  哦,他的灯亮了,是时间了!

  再一次确定锁好门,拉开后窗帘布,趴在窗台等待。

  编木丛后面影影绰绰的,旭萱的小圆脸出现在月光下。

  晴铃早换上轻便的衬衫长,很快打开事先松动的窗框,先侧坐,再双脚移出,滑落时感觉腿背的擦痛。非常小心不出一点声音,但当看到弘睿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时,她倒一口气,心脏差点停掉。

  是范雨洋!

  天呀,不是说好和孩子会合,再一起去敲他的门吗?计画怎么改变了?

  她一辈子没有这么尴尬过!最拙丑的姿势、最狼狈的状况、最暧昧的心态,全被他撞见,她恨不得有个地可钻,太丢脸了!

  “表姐说要来,她怕我们被鬼抓去,要保护我们。”弘睿开口。

  好个弘睿!平常真没有白疼他,以后要多少漫画一定买!晴铃镇静地说:“听说这儿闹鬼,他们偏偏要晚上来,我怕萱萱作恶梦,所以…”

  月光移到雨洋脸上,原本深刻的五官更如雕凿,而他的眼睛里竟有…笑意?

  这…应该是夜漾出的错觉吧?

  “我一直在猜那屋里住的是谁。”他指指晴铃跳出的窗户。

  “那是女生宿舍区,我刚好在这一间,已经住两年多了。”她特别解释。

  因此,从头到尾只有她,雨洋还以为那扇窗后住着什么特务人员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奇怪地,真相大白后他并不烦厌,反而觉得有趣。

  她总有某种魔力,他不会主动靠近,但她要飞奔过来,他也不反对;因为那与俱增的虚无感和饥饿感,有时还真需要她甜美的笑脸和温暖的气质,才稍稍减轻。

  他不再说话,领他们到那间传闻吊死过日本人的鬼屋。

  旭萱躲在晴铃背后,弘睿则瞪大眼张望,身体紧捱着雨洋。

  这房间的格局大小和晴铃的差不多,一半榻榻米,睡觉时纸门可以拉上;另一半放小桌椅子。只不过晴铃拥有雅致的被褥家具,墙上挂着画,各处琳琅满目放着小盒饰品丝巾花朵衣裳镜子,香气暗浮,标准的小姐闺房。

  雨洋呢,简直是家徒四壁的伧陋。斑驳无饰的墙和糙的桌椅不说,连棉被蚊帐都灰灰的,没几样可入目的东西,加上尘霉久积的气味,怎能不住得郁闷呢?

  “小范叔叔,你有看过那个…鬼吗?”弘睿问。

  “根本没有鬼,我什么都没看到。”雨洋说。

  “可是明明有呀!”弘睿不接受这种回答。“我们家洗衣服的阿桑说,日本时代有个日本人在这里吊死。她那时候还是小孩子,人挤一堆,她只能蹲下来看,看到两只脚和长长的舌头,好可怕呀!从此以后,三更半夜就常常有木屐走来走去的声音,叩、叩、叩、叩…”

  “弘睿,别吓到萱萱了!”晴铃喝声阻止。

  “世界上没有鬼的。”雨洋说:“若有的话,我活到现在,睡过坟墓地,也和死人躺在一起过,再可怕的地方都去过了,怎么没见到半个呢?”

  弘睿嘴也张大了,重新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雨洋说:“你真的睡过…坟墓,和…死人躺在一起?”

  “我当过小兵…战争,你懂吗?炮弹齐飞、漫天烽火下,常常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我当时也只有你这个年纪吧,个头更小,不同的是,你玩假假剑,我玩真刀真…”雨洋觉得自己谈太多了,小孩未必懂,便回到主题:“总之,人死了就没有了,不会变成鬼,也没有鬼。”

  嘿!这么恐怖刺的东西两三下就消失,也太没趣了!弘睿不死心又说:“可是我相信有鬼呀,中元节不是有鬼门关开吗?晚上还有飘来飘去的黑影子,会人血的、会抓走小孩的、会七孔血的…有一次萱萱还被鬼住,去看收惊婆…对不对,萱萱?”

  旭萱点点头,不敢出声。

  晴铃看弘睿愈扯愈离谱,想打断这个话题时,雨洋扬起嘴角,以像是笑的无畏神情说:“好吧!下次你们如果看到『鬼』不要害怕,叫它们统统来找我就是了,我还真想见它们呢!”

  这样的似笑非笑,改变他脸上冷峻的线条,多了一份人,没料到他对孩子如此有耐心,防人心重的云朋不也很喜爱他吗?

  包奇妙地,当他拍担保要鬼都去找他时,原本森森的屋子一下暖和起来,墙梁窗木不再魅诡地令人背脊发凉,灯泡放足光芒,照映出的只有年湮代远的老旧味道。

  “好啦!你们的正事是做风筝,别再浪费时间了。”晴铃微笑说。

  雨洋还真有准备,从桌底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有线。纸、细竹枝、剪刀、浆糊、蜡笔等材料,她再一次意外他寡言疏冷的外表下,有如此细腻的心。

  孩子马上忘记鬼的种种,兴奋地围着箱子看。

  “东西买不齐全,纸质不太好,竹子削削勉强可用,我们就做最简单的蝴蝶,待会你们自己涂颜色。”雨洋动手最难的架子。

  “又要你破费,多少钱,我们付给你。”晴铃怕他额外负担,快说。

  “若要你们付钱,我就不会做了。”他简单说。

  “我可以做会叫的风筝吗?”旭萱问。

  “我们没有加竹笛或特殊的弓弦,它只会安静飞。”雨洋心血来又说:“严格讲起来,没有声音的叫纸鸢,有声音的才叫风筝,不过大家都不分了。传说第一个成功的风筝是两千多年前鲁班做的,他的喜鹊在天上飞了三天都不落地。”

  “哇!三天耶!”弘睿惊叹说:“飞那么久不会坏呀?”

  “最早的风筝不是玩的,而是传消息和打仗用的。”雨洋说。

  正帮孩子裁纸的晴铃忍不住说:“你还真的懂呀?”

  雨洋用力线,没有回答。心里想,少小离家独自在外生活,谁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通一点呢?她这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一定很难想象吧!

  晴铃剪好纸样,两个孩子拿到桌上去画。雨洋弯折竹子,脸部是专注的线条,手臂肌纠结起伏,使她想起那曾经防她摔倒的腕力;此时此地,在这晕暧的光影下,形成一副很温馨的教子图。他将来会是个好父亲吧?

  哎!怎么想到那儿去了!为了掩饰自己脸红的心思,她开始走动。屋内已没有椅子,她干脆坐在榻榻米边上,离他睡觉的被铺不远,挪过去一些就能碰到。

  算是陌生男子的了…但家教严格的晴铃大方坐下来之外,还东张西望,彷佛在测试可侵犯他隐私到什么程度…若之前有疑虑,也因为爬窗被他发现而完全消除,反正最坏的已经看过,就不必再忍那一点矜持和顾忌了。

  她当然还不明白这是恋爱女子的任和冲动,人的感情总是先理智而行。

  眼中有神秘的光彩,心也愈来愈大胆,本来在膝上的手,摸一会纸门,旁边堆着他的衣服杂物,很自然地,就翻探起他的私密来。

  旭萱问了色彩的事,声音吓晴铃一跳,她忙抓出一本书,正襟危坐假装阅读。

  书薄薄的,封面烟绿,下半部是几株随风摇摆的芦苇草,上半部则是孤傲的三个白色字体《零雨集》,作者“雁天”

  打开看,是印得很雅致的诗集,长短句子错落着,每首诗名都是两个字,〈北祭〉、〈忘川〉、〈七夜〉、〈冷月〉、〈挽歌〉、〈音〉、〈千帆〉、〈羁旅〉…一眼望去的字里行间,都有着浓浓的愁意。

  嘿,还有一首叫〈风筝)呢,晴铃默念其中的几句:瘦扎的沙雁与云诀别

  纤小的手承不住九天的哀恸

  断了,眉心的点碧化血泪

  远了,眸外的花颜成寂寥

  空无是生平

  喔,好悲凉呀!晴铃虽然不常接触新诗,但也是散文和小说的文艺爱好者,很容易被美好的文字吸引。她蹙着眉抬起头,雨洋正注视她。

  “我刚好翻到这本诗集。”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雁天是谁呀?我对现代诗不,很多都看不懂,但我喜爱雁天的诗,很入我的心。”

  “雁天几年前死了,连同他所有的作品,就像一颗快速坠落的流星,已经没有人记得了。”雨洋声调平板,目光移回手上糊的竹和纸。“你最好别看,也别喜爱他的诗,那是书。”

  “就跟阿Q一样吗?”她说。

  “你知道阿Q了?”他扬眉。

  “嗯,他是大陆作家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也是书,我特别去问我姨丈的。”晴铃又加一句:“我姨丈还反问我是从哪儿听来的阿Q。”

  “你怎么说?”他紧张了。

  “我当然没有说你啦!如果他知道他的司机专看书,会吓昏的。”她说。

  真不该再让她靠近了,虽然那纯真是挡不住的惑,但她多无辜!

  雨洋不再言语,闷头扎完两只风筝,急切地让翩翩蝴蝶系着彩带飞走…

  “好漂亮呀!明天我们就去放!”两个孩子拿到成品,开心极了。

  “还要看天气和风向,好风筝一定要好天放。”晴铃也很高兴。

  唯有雨洋后悔应允了这一晚,情绪有些沮丧,只想快点送他们离开。

  才八点钟,月还在上升中。这院落最深隐地已经比别处阴暗,像汇集了天地所有的黑颜色,孩子们又想到传说中的吊死鬼。

  有气重的雨洋在,晴铃没有半点惧意,还说:“我一直很好奇,榕树区前面有不少空房,你为什么偏偏选这一间?”

  他又回到十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怪气状态。晴铃也不他,走到她自己的后窗下说:“手借一下,我才爬得进去。”

  雨洋没有选择,脸色不佳地搭手让她踩。晴铃轻巧一纵坐在窗台上,双眸笑弯了如月,直直看入他比黑夜还黑的眼睛,令他忍不住说:“我住这里,是怕闲杂人吵,但似乎躲下掉,闲人还是来。你呢?你又为什么住乐树区的最尾一间呢?”

  “我妈说离马路远,住宿才安全呀!”她回答。

  最安全处反而最危险,她也躲不掉,坏人仍然来。若不是他还有一点良知和自制力,这与世隔绝之地,他必会带她一起沉沦,那么,后悔的将是她了。

  走远一点,听到没有,离我愈远愈好…雨洋在心中低喃着。

  …。。

  躺在榻榻米上,他注视一只忙着结网的蜘蛛。牠不知有人在看牠。

  而她呢,在后窗偷窥,不知造物者也正在暗中偷笑。

  在至高无上的牠眼里,人与蜘蛛皆同,惯于陷入自己编织的网中。

  聪明的人,学会把网编得比较漂亮而已。

  一丝、两丝、三丝、四丝…对她,他也犯了许多错误,有意的,无意的;存心的,不存心的。

  没办法,结网是本能,只要她别傻傻地跳进来就好。诗人说:不要靠近我

  怕你失去自己的影子  wWw.mHuAXS.cOM 
上一章   情灵   下一章 ( → )
言妍所著小说《情灵》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言妍的小说情灵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