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情是何物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棉花小说网
棉花小说网 网游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侦探小说 现代文学 灵异小说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仙侠小说 热门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科幻小说 都市小说 伦理小说 经典名著 诗歌散文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幽默笑话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成田离婚 虐恋往事 春光无限 家人宴客 不伦之爱 自家良田 朝夕承欢 滛帝天下 冷宮秘道 卑孼人生 翁媳乱情 蜜月套房
棉花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情是何物  作者:林如是 书号:8597  时间:2014/12/31  字数:12948 
上一章   ‮章三第‬    下一章 ( → )
 元和庚寅年,暮三月。

  这一年,光藏二十岁了。依照礼制,该是行冠礼的时候,但他是佛门修行人,因此,不遵循于此法。只是,那清俊的容貌、颀长英的身材,加予那沉静雍容的风度,分明是一翩翩伟男子;若不是那一身僧衣及光明如镜的头顶,真要让人以为是哪家人品风的公子。

  佛门中无月。五年、五十年或五百年无甚差别。形有形,终究是空,会崩坏,他不会太在意。

  尽管如此,他却仍改不了吹胡笳的习惯。只是,近两年,每每吹起“僧伽”他心中就觉得烦躁不宁,一颗心安定不下,起伏得没缘由。

  他望着手中胡笳,低低发怔。睹物竟思起人…

  那一抹微云似青淡的身影…

  “光藏。”净澄老和尚走来,见他在发呆,唤了一声。

  扁藏震了一下,如梦初醒,慌乱收起胡笳。

  “师父!”他匆忙望了净澄一眼,满脸愧,低下头去。

  “没关系,你不必如此慌张。”净澄并不加以苛责。

  扁藏更加惭愧,更垂低着头,不敢多言。

  “抬起头来,光藏。”净澄道。

  扁藏这才抬起头,仍不敢注视净澄。

  净澄总似掩覆在眼皮下的眼神清澈,也看得透彻。问道:“你心里可是有什么事啊,光藏?”

  “不…没有…”光藏连忙否认,却更加不敢面对他师父。

  “没有就好。”净澄也不追问,亦不说破,只是说道:“光藏啊,你看那鸟在空中飞,鱼在水中游,无所窒碍,多快自在。”

  “是的,师父。”听似无着意,但光藏知道师父有心的开导。说道:“师父,有一件事…”

  他顿一下,望着净澄不慌不忙的眼神。

  “我想到天竺取经。”他觉得该是时候了。“太宗皇帝时,玄奘大师赴天竺取经,译经无数;玄宗皇帝在位,扬州鉴真大师则渡海弘法东瀛。两位高僧,一生都有志于业,我该当效法才是。”

  净澄听了,仍一副不慌不急,不时微笑颔首。却说道:“你有这个心,自是很好。不过啊,光藏,你准备好了吗?心里身外全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意思?

  “别急,光藏。”净澄瞇眼笑道:“涅盘之境,凡圣同泯。等你真的全准备好了,那么不管扬州、天竺或者东瀛,皆是风景,皆在佛心。”

  “师父…”光藏愣讷,一时难语。

  这道理太深。他觉得该是时候,但为什么净澄师父却问他是否真的全准备好了?

  他暗暗叹口气。他一切,全逃不过师父心中眼。

  “师父!”

  檐下,通往僧院的长廊,掌理本宁寺大小事务、众寺僧师兄的觉行和尚,着僧衣的下襬,急急走过去。

  “是你啊,觉行。有什么事吗?看你这么急。”净澄年纪大,在佛门日子久,凡事看得透彻,态度总显得从容。

  “您还说!”觉行有些气急败坏。“我们话才说到一半,我不过转个身代慧行一些事情,回过身您就不见了。”

  “原来你找我是为那事啊。不急,我正在跟光藏说话呢。”

  “光藏?”觉行这才注意到光藏,立即皱眉,道:“你又在这里打混偷懒了是不?光藏,我问你,缸里的水添满了吗?厨房里的柴薪备齐了吗?”

  “我这就去。”觉行一向对师弟们严苛,或者说他责任心太重,反正遇上他一定不轻松。光藏总是尽可能回避。

  “等等啊,光藏,我话还没说完呢。”净澄从从容容,从袖中取出一张藥签。“这是要给薛老太大的,是新藥方。你跑一趟送去给她。”

  “是的,师父。”光藏接过藥签,合掌施个礼。“那我走了,师父,师兄。”不疾不徐地走开。

  “我说觉行,”净澄道:“你对师弟们可以不必这么急躁,凡事慢慢来,可以再和缓些许。”

  “那怎么行!”觉行不以为然。“该严厉的就必须不假辞,那也是修道的一环,对他们有益处的。”

  净澄不争辩。他既然把寺务交给觉行打理,相信他的能力作为,便不想干涉太多。

  “师父,您将寺务由觉行打理,觉行一直战战兢兢,不敢稍有疏忽怠慢。不过,咱们寺院的基业实在太小,无法将佛理传授太远。若能如荐福寺、慈恩寺两寺那般,引来天下信众参拜,不仅能弘扬佛法,也能提升本寺的地位。所以,我打算举行一场辨模弘大的法会,散帖通告周知,让寺外大众皆能知悉本宁寺。您觉得如何?师父。”

  本宁寺的信众大都是来自附近村庄的善男信女;寺院所需,也多是来自村民的贡奉。寺僧们虽不致需外出教化托钵,村民贡奉毕竟有限。荐福、慈恩是长安城内两大名寺,无人不知。觉行心高志大,处心积虑,一心想将本宁寺塑造成如两大名封那般的名剎,偏偏净澄老和尚无争无求。

  “那又何必呢,觉行。”就这一点,净澄一直不是同意。“我跟你说过了,不必太急。像现在这般,在佛前冥思静坐,诵经研法,日子安宁幽静,何苦去惹尘埃呢。”

  “话不能这么说,师父。我佛渡苍生,我要弘扬佛法,让天下信众明白佛理,就必须先让信众知悉本守才行。

  “那些事,交给荐福寺和慈恩寺去做不就行了?况且,他们也做得不错。我们就不必担那分心。

  “师父!”觉行气结。他想不通,提高本宁寺的知名度有什么不好的。

  “唉!罢了。”净澄叹口气。“既然我把寺务交给了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不过,记着我的话,一切慢慢来,不必太急躁。”

  他摆摆手,转身走向殿院。

  “是的,师父。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觉行喜形于,对着净澄的背影高声说道。

  他起僧衣下襬,匆匆走往前殿。

  实在说,张大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儿子能继承门户,让他能含饴弄孙。

  他一个庄稼人,也不敢有太大的心求富求贵,心中搁的不过传宗接代这回事。偏偏老天爷要跟他作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能添个一男半子的。

  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等不及大乔及笄,就赶忙为她招个赘婿,指望她生个男丁。结果,大乔跟她娘一样,一连生了三个女娃。张大郎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大乔又有孕,张大郎不顾农事正忙,带着女婿和全家上本宁寺,求佛祖菩萨保佑大乔这次能顺利生个儿子,替张家传宗接代。

  生儿子女儿有什么差别吗?二乔在心里嘀咕。同情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大乔,步履蹒跚的拈香祈拜。

  就是有差别。她已经不会太天真,也明白,所以才只在心里咕哝。但这还算幸运,倘若大乔一无所出…她真不敢想!

  不独大乔,她爹娘、姊夫及小乔,也都虔诚的拈香求拜,嘴里念念有辞地。

  掩在袅袅香烟后的菩萨,宝相庄严,双目微垂,似是若有所思,散发着一股内敛沉静的气息。竟让她联想起光藏。

  她心一跳!

  已有竟月不见光藏了。

  扁藏身在佛门修道,若非有事,不会任意出寺;她也不再是小女儿了,可以无视种种的顾忌规范。虽说民气风俗不严拘,男女游自在,并没有太严厉的束缚,女儿家出外或拋头面也不会引来太多闲语,不过,年岁既不小,到底要懂得自持。她和光藏,如此竟然竟月不曾遇上一面。

  她悄悄抬头四顾。寺殿中有几个专心诵经作课的和尚,殿外还有小和尚在洒扫,就是不见光藏。

  心中淡淡的失望,说不出的怅惘。

  “二乔!”大乔喊她一声。她草草回头,心头闷闷的。

  拈过香,留下给菩萨的贡品及奉上给寺院的贡奉一千钱,之后,寺院的知客僧领他们到殿院外专供信众歇息的亭子,并且奉上热茶,就自顾忙碌去了。

  张大郎喝口茶,足的吐口气,道:“这茶还真香。”

  其实也只是寻常的茶罢了。庄稼人家,没尝过真正好的东西,倒容易足。

  “是啊。”二乔的娘附和。不管好坏,比起他们平喝的平淡无味的开水要强多了。

  大乔夫婿道:“希望菩萨佛祖保佑,让大乔这次能顺利生个男丁。”

  时节正忙,但为了这事,他们不仅搁下田里的活,专程上本宁寺祈求菩萨,甚至花了两千钱买贡品,加上奉献给寺院的贡奉,所费可说不赀。一斗米也才一、二百钱,诚心可想而知。

  “希望如此。”大乔伸手‮摩抚‬隆起的腹部。

  她现在那种少女轻盈水灵的线条全消失了,完全是妇人厚实圆润的体态;还有那表情也是。二乔默不作声吃着茶。她也希望大乔能早早生个儿子,少受点苦。

  “大乔姊的肚子那么大,脸上斑粒又多,我看肚子里一定是个壮丁。”小乔识大体,说着大家中听的话。

  “但愿真如小乔说的。”张大郎说道。觑一眼二乔,把主意打到二乔身上。“这次要再不成的话,我看也给二乔招个夫婿。”

  “我才不要!”二乔反的蹙眉。怎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说这什么傻诂。你年纪也不小了,都及笄了,本来就该找个人家。”她娘道。

  “是的,”大乔嘴。“即使我这胎生了男丁,不招婿,也该找人替二乔说亲。”

  “我说了我还不想嫁!家里还有小乔在,做什么尽往我身上打主意!”二乔甚是不快,口气悻悻的。

  “你胡涂了?小乔早两年就许了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乔伶俐乖巧,长越大越是娴静,可以闷在屋子里一整天,不出屋门一步。同村的王家,看上小乔的“闷”觉得容易调教,早两年就上门将小乔许下,打算等小乔及笄了就将她娶过门。

  此外,小乔和大乔一样,长得丰,一副宜男宜子、能生会养的模样。王家看准这一点,更加中意小乔。即使大乔一连生了三个女娃,也丝毫没减弱他们的信心。况且,大乔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娃,就表示能生,既然能生,多生几胎就一定会得男胎。

  “不管怎样,我不想那么早成亲就是。”二乔起身,不想卷进这趟浑水。

  “你要上哪去?”大乔追问道。

  “我去私塾馆。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二乔边说边走远。

  “这孩子!”她娘摇摇头。

  “爹,娘,”大乔道:“不管二乔怎么说,你们可别太顺着她。这可关系着她的终身大事。女儿家长大本来就该找个人家,有了人家才会安定下来。过两天,找王媒婆到家里来,给二乔说个人家。”

  “这主意是好。不过,还是等你分娩了再说吧。”大乔这胎若再生女儿,他们冀望二乔,打算给二乔招婿。

  “也对。”大乔点点头。

  不管二乔愿不愿意,她的终身大事她自己可作不了主。这都是命。女儿家就是要认命。

  说起来,薛素云的母亲的身体原本就不甚硬朗,为了薛素云的事,更是忧思成疾。虽说情况不是太严重,但一直没起。这些年,净澄老和尚时而会开个方子给薛母,有病医病,没病就医心。

  送藥方的差事,自然落在光藏身上。几年下来,薛家一家与光藏就那般稔起来。

  “又劳烦你跑一趟了,真是多谢你,光藏师父。”薛母道:“这些年一直麻烦你跟住持师父,实在真过意不去。”

  “哪里。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您不必放在心上。”光藏谦和的施个礼。

  薛素云笑道:“坐下来歇口气吧,光藏。我去倒盅热茶给你。”

  多年下来,她和光藏就算不亲也,加上二乔的关系,所以她在态度上,并不那么拘礼。

  “是啊,快请坐!”薛母忙道:“瞧我胡涂的,都忘了给光藏师父沏壶热茶。”

  “啊…那就叨扰了。”光藏原似想推辞,不知怎么缘故,却坐了下来。

  薛母续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倒茶。”

  “我来就好。娘,您身子不好,还是回房歇息,别累着了。”薛素云起身说道。

  “素云小姐说的是。我也不是客人,不必招呼我,您请休息吧。”光藏也起身站起来。

  实在,薛母也觉得有点累,没什么元气。她欠欠身,歉然道:“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奉陪了。素云,替娘好生招待光藏师父,可别怠慢了。”

  “我会的,娘。”

  薛素云扶着她娘进房里休息。不一会出来,沏了壶热茶,倒了一杯给光藏。

  “多谢。”光藏接过茶,缓缓喝了一口。

  他对着窗,窗子正开,院子飞落几只雀鸟,在树间叽叽吱叫。他目光逡巡,若有似无地,浮出淡淡失望。

  没有。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错过了吗?还是…

  他望望薛素云,问不出口。

  这些年给薛母送藥签,是他能遇见到二乔的主要缘由。每当他来,她多半会在这里,但今天…

  “这些天,二乔家里忙,没能过来。”薛素云闲话家常地,半解释。进私塾馆的女童渐增多,她有时忙不过来,二乔便会过来帮忙教导女童。

  原来…

  扁藏下失望的心情,收回目光,撞上薛素云的眸眼。薛素云微噙着笑,正望着他。

  他心慌起来,蓦然红起脸,不由得几分狼狈。

  “光藏,”薛素云一副若无其事。“你跟二乔认识也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你觉得二乔如何?”

  “二乔姑娘聪慧大方,而且明晓事理,无可挑剔之处。”光藏避重就轻。

  “我不是问这个。你喜爱她吗?”

  啊!扁藏一阵困窘,吶吶地吐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素云小姐。这…我…”

  “我没别的意思,也没有恶意。”薛素云道:“只是,我听说她家里打算找人为她说亲,像二乔这般聪颖,登门的人一定不乏其数。”

  说亲?

  如雷轰顶,轰隆的,震得光藏什么都听不清。

  “你是说…”问不出口,心沉甸甸。

  “二乔已经及笄了,也该当成亲嫁人。”

  是的了。她也都十五了…

  “说的是。女大本应当婚,生儿育女,遵循妇道。”光藏微微一笑,看似他一贯的沉静,却藏了些许勉强。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光藏。”薛素云像有些失望,微微摇头。“我有个疑问,光藏,若是二乔不能嫁得她中意的人,你还认为她应该成这个亲吗?”

  扁藏避开薛素云的目光,回道:“二乔姑娘的父母一定不会委屈她,会为她找个好人家的。再说,感情之事,是可慢慢培养的。”

  薛素云却笑起来,笑得苦涩,竟然摇头,似有什么感触。

  “感情这事,即使有约定盟誓,也是不作数的。”她猛然抬头,视光藏。“我问你,设若你和二乔成了亲,二乔却…却同我一般,无法受孕生子,绵延子嗣,你会怎么办?父母之命难违,传宗接代之责又大,你已经别无选择了,你会会休弃她吗?”

  “素云小姐,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能成亲的。”光藏回避着,答得为难。

  “我明白。但我是说『假如』。”

  扁藏不语,沉默了许久。

  设若是他,他该怎么办呢?但他是不能成亲的,不会有这难题。然而,若是他们…他…与她许了盟誓约定,那他…

  “设若是我,”他终于缓缓抬起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绝不会离弃她的。”

  设若真有那一段姻缘,那他…与她,只盼天涯与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但可能吗?

  曾几何时,他心中竟起这般的妄念?

  我佛啊…一切是不可说。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遶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是青莲居士李太白的诗句。前两、三年,二乔与其它女童,尚念得滋滋有味;然而,现在她也和大乔一样,解开了女儿的双髻,绾起一头乌亮的秀发。

  右阶上覆满了青苔,路滑,稍一不留神便容易滑绊着脚。她稍稍起裙襬,踩得小心翼翼。

  离开本宁寺之前,她刻意绕往厢院,逗留了一会。但她还是没能见到光藏;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寺里。

  这般,又一次错过…

  唉!

  她轻声一叹,缓缓拾级而下。石阶下,一个灰青色的身影却正缓缓拾级而上。她目光低俯,他抬头仰视,目光不意相遇…

  “光…”她怔住。哎!巧合吗?

  他亦怔愣住,没意料到。

  “光藏!”她口喊出来。身子刚动,脚下忽地一滑,往阶下摔去。

  “当心!”光藏不及思索,一个箭步飞奔上前接抱住她。

  等两人站稳时,二乔脸上一团红晕,光藏更是尴尬得不敢直视二乔。

  “方才多谢了。”走下石阶,二乔才轻声道谢。

  “哪里。”光藏答个礼。

  便不再言语。两人间的气氛变得生疏沉默。

  片刻,二乔抬头偷觑他一眼,随即又垂低头。光藏的神态如常的雍和沉静,丝毫没有异常之处。那么,是她喽。心头不安的怦跳,没缘由的羞赧及欣喜,都只是她自己意识得太过。

  她看他,是没她那种怦跳及不安的,不有些失意,再想及她爹娘要找人为她说亲的事,脸上顿时失了光采。她勉强振作,抬起了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光藏亦转头,两人同声出口。

  这巧合,让她不噗哧笑出来。眼波轻微转,出他熟悉的那股童稚不拘的女儿态。

  他心下这才暗暗松口气。乍相遇,她散发出的那种女子的妩媚韵致,教他不一呆,不敢凝视。近两年,每回遇见,他每见她多添一分妩媚清丽,不再是那个疑问处处的小女童。他内心开始变得不宁,既期盼又害怕,既不安且忐忑。

  “我陪我爹娘他们到寺里上香。”二乔笑道。

  扁藏点个头,亦笑道:“我送藥签给薛老太太,正要回寺呢。”

  “幸好在这里遇上了你。我还道这回又错过了呢。”

  是啊,幸好。光藏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不知不觉走到了陇丘,丘上几名小儿在放纸鸢。二乔显得沉默,光藏见她眉间微蹙,觉得奇怪。之前她还有说有笑,怎么一下子的工夫就掩上一层霾。

  “你有心事?”他探问道。

  二乔“嗯”一声,咬咬言又止,有些烦躁。还是老实说道:“我爹娘说要找人替我说亲。”

  “这样啊。”有些庆幸他已经先从薛素云那儿得知,这会才不致于太错愕。“这是喜事,你应当高兴。”

  “高兴?”她睁大眼睛,瞪着他。

  明知不该,他心中竟有一丝期盼,盼她能像小女儿时那般,说他说的全是混帐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但她没有,只是别开脸,转开话题,道:“瞧!小童们放纸鸢,好象好玩的。”

  小儿们放纸鸢放不高,正觉得没啥趣味,有两个竟丢下纸鸢跑了。二乔走过去,捡起纸鸢,递给光藏;捡起另外一只,笑道:“我们也来放纸鸢吧,看谁的飞得高!”

  “这不太好吧…”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好意思。

  “不碍事的。”她欣然笑起来,笑得嫣然。

  看她心情那么好,光藏不想破坏她的兴致。纸鸢乘着风势飞扬起来,越飞越高,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哇!”她一下子笑开,相当孩子气。

  扁藏不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的身影夹在几名小儿之中,其实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有些突出。不过,尽管突出,那气氛却相当和谐。

  “那是哪家的姑娘?”丘下,远远的驿道上一辆马车正巧经过,马车内一名年轻男子探头询问。远远望去,陇丘上的二乔身影因着光,像洒了一层金粉,面貌虽然模糊看不清,但感觉十分动人悦目。

  马车内另名男子,望也不望一眼,不感兴趣道:“这种穷乡僻野,住的全是些鄙的人家,不就那些庄稼汉的婆娘女儿,能有什么闺秀千金。”

  “可是…”

  “快快把窗子关了,从诫。没什么好看的。”

  年轻男子迟疑一下,关上窗子,马车一下子去远。

  对那一切,二乔浑然不觉。天色渐渐在昏,小儿们一哄而散,陇丘上只剩下二乔和光藏。

  那纸鸢飞得极高,几度要窜开。二乔干脆放了手,任凭它随风飞走、去远。

  “真好!”看那飞远的纸鸢,她竟不起几分羡慕。

  天地是那么大,那么大…她还在想,感觉到目光,是光藏。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道:“你也把纸鸢放了吧,光藏。”

  扁藏跟着放手。仰头望着飞高飘远的纸鸢,悠悠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不知该不该…”

  “什么事?”二乔问道。

  他收回目光,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同她说的,便老实道:“我入本宁寺已经八年,我想,该是时候了。我想效法前辈高僧玄奘大师,赴天竺取经。”

  “天竺?”那么遥迢!二乔不轻呼一声,发着抖颤声道:“不行!我不许你去!”而且,他这一去,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他!

  “二乔姑娘!”光藏低呼,且惊且讶。

  “我不许你去!听到没?”二乔连喊两声,忍不住那情绪,转身背着他。

  他不知所措了。没想到她会是那样的反应,他…他…唉!懊怎生说?

  天色更昏。她背着他,肩膀微微颤动,无声在泣,有些可怜。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瞧了一眼天色,不得已了。

  “时候晚了,我必须回寺作晚课。二乔姑娘,我…你…”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走吧。”她也不回头。

  “二乔姑娘…”他没动,就那样站着,没敢有任何越轨的举动,连拍肩安慰她也不得。她已不再是小女童。

  “你为什么还不走?”她终是缓缓回过身,凝望住他,眼眶盈满泪水,一丝丝哀怨,写满那纷说不出的情怀…

  心中事,眼中情,意中人。

  他回不出话,相对无语。

  礼教习俗高槛,他在槛内,她在槛外,跨不过去。

  “咦?那不是光藏吗?”捡拾柴薪回寺的慧行,不巧撞见,狐疑地咕喃着。

  扁藏没注意到他,与二乔怔怔相望,直到天色暗了,还是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话。

  也想不思量,免得那相思的苦及煎熬。他在佛前立了誓的,却竟起了妄念,陷入了“情执”

  “僧伽”哀凉,声声催人断肠。他再吹不下去,多少事百折千回将他绕。

  “光藏?”觉行走过去,声音严厉,脸色也不好看。

  “师兄。”光藏连忙收起胡笳,起身站起来。

  “我听慧行说了,昨晚你没回来作晚课,该做的劳务也偷懒没做,溜到寺外与女信徒谈天说笑,是也不是?”

  与信众来往,其实并非什么该当苛责的错失。不少僧尼道姑,时相与达官名士游,并没有太严厉的俗众出家或男女之防。觉行自己便积极与村中富户及县城内的达官贵人交往。只是,光藏怠忽职守,没做好分内该做的工作,加上他没事老吹那个胡笳,惹得觉行很不高兴。

  扁藏垂着头,几分惭愧,道:“我并非有意触犯寺规。我知道错了,愿意接受师兄的惩戒。”

  “既然如此,我罚你上山砍柴、劈柴、打水及洒扫等劳务一个月,且每诵抄经文十遍,你服也不服?”

  “是。师兄罚的是。”

  “觉行,光藏。”净澄老和尚施施然走过来。

  “师父。”

  慧行把他撞见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觉行,觉行为免惊动净澄,并没有上报而自行处理。但净澄已有所闻,将慧行找去问了一清二楚。

  “觉行,”净澄道:“光藏固然有不是的地方,但你也不必对他那么严厉,处罚得太严重。”

  “师父!”觉行大不以为然。“光藏犯过,自当受罚。我若是轻易饶了他,底下的师弟们看了会怎么说?师父您对光藏就是太宽大了!”

  “师父,师兄罚得极是。我本该受此惩戒,我这就上山砍柴去。”

  净澄的宽大体谅,让光藏觉得更加惭愧。他不敢多望师父一眼,背了砍柴的用具,快步出了寺。

  未时初,头正炎,山路又不平,还不到山,他已经一身涔涔的汗水。像是为了惩罚自己,他一刻也没有歇息,立即动手砍伐柴木,一边且捡拾细小的树枝。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砍拾了满满一箩筐的柴木树枝,浑身汗像水里捞似,他才总算坐下来歇口气。光已不再那么毒烈,从叶间隙渗透下来,一点一点的,教人眼花

  他闭了闭眼,点点金光中忽而冒出几点鲜丽的红。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原来那树结了一络络的豆筴,极了,豆筴满鼓而裂开,掉了一地的河诠子。

  他这才发现,那是一棵相思树,满地的相思子。

  他弯身捡起一颗相思子。红丽的豆子,形竟像是一颗心。他呆怔半晌,将那颗相思子谨慎地放入怀中,没想却与胡笳成了一曲相思。

  回到寺院,光藏放下箩筐,马不停蹄地又忙着打水将厨房水缸打满;跟着,劈柴打扫,然后,作完晚课,用完膳,再诵抄十遍的经文。

  这般,砍柴、劈柴、打水、洒扫等等,复一,很快便过了一个月。他主动要求,自愿承担大部分的劳务,如此,又过了数月。

  所有一切,都为了忘却。

  白天,因劳动筋骨,身体疲累,思虑变钝了,倒没有空暇想太多。然而,一到深夜,面对皎白的明月,甚至漫暗长夜,蛰伏在他心中那些纷的情绪便伺机蠢动起来,惹他心烦又意躁,难以成眠。

  睡不着。他悄悄起身,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穿过鼾声连连、睡得死沉的师兄弟们,独自走到殿院,跪坐在佛前。

  我佛慈悲,或当明了他心中的煎熬。

  但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她的言又止、相望无语的那双泪眼…

  他不取出怀中的相思子,低头怔望许久。但觉一股热血在中澎湃翻搅,涌噎到喉间。他倏然站起来,狂奔出殿,一直奔到井旁,汲满冰凉的井水猛淋全身。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一桶又一桶,不断淋着冰冷的井水,只盼能停止那相思,断绝那妄念。

  “唉!”院中一隅,净澄老和尚静静站在那边,将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

  听了慧行那番话后,他就觉得要糟。这些日子,他将光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看到他的挣扎煎熬。但这难关要靠他自己去渡过,要是渡不过去…唉!

  饼两天,几个村民赴本宁寺上香;碰巧觉行带了两名师弟到村中某富户家讲经,由光藏知客奉茶。

  几个村民边吃茶边聊道:“你们也听说了吧?张大郎家要办喜事喽。”

  “是呀。前些日子,大乔才生下个男丁,总算有人可以继承门户;这会儿又要嫁女儿,可说是双囍临门。”

  “不是说过阵子才要成亲的?怎么提早了?”

  “反正亲事已经都说定了,早出嫁晚出嫁横竖都要出嫁,不如早早出嫁。再说,嫁了这个,家里头还有一个等着。我看也快了。”

  啊!扁藏心一紧。他们说的是二乔吗?

  是吗?她的亲事终究还是定了,就要成亲嫁人了…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村民奇怪地望他一眼。

  “失陪了。”他低头退开,脚步微微踉跄,竟然绊倒。

  不…不…他无声地吶喊着。

  她就要嫁人了…

  他一路奔到佛殿,长跪在佛前。

  都怪他竟敢起妄念,如今才会受这凌迟般的煎熬。

  “光藏…”净澄拍拍他。

  扁藏动也不动。

  “我该如何是好?师父…”充满惘与悲恸。

  净澄又拍拍他。“人世一切,皆为虚妄。想通了就没事。”

  那么,情呢?

  “求求您,师父,嗡帳─我已经不行了!求求您…”光藏跪在净澄面前,声音先是暗哑哽咽,然后溃决似,狂号起来。

  一晃眼便到中秋。扳指数来,她与光藏竟又已数月未曾相见。月到中秋分外明,却也益加扰原已不宁的心湖,照人难成眠。

  二乔悄悄起,窸窣地走到屋外。夜已三更,夜气寒如冰。她瑟缩一下,低下头,轻叹起来。

  究竟在心烦意些什么?无法予人说,也说不上来。大乔前两个月不负大家的期望,平安生了个儿子,她爹娘总算安下心,找人替她说亲招婿的事才所幸搁了下来。跟着,王家提出要求,想赶在年前,早点娶小乔过门。如此一来,又一阵子好忙,大家谈论的焦点都在小乔的婚事,她暂时可松一口气。

  但…惟有明月明了她的心事!

  夜气更寒了。她死心想回屋里,面撞上一股冷风,乍听到一缕隐约的、断续的乐声。

  她停住,侧耳细听。那乐声忽隐忽明,凉得要教人心碎,丝缕般从陇丘上传下来。是胡笳。

  扁藏!

  二乔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

  她顾不得夜气寒飕,顾不得黑黝一片,也不管自己身上才披一件薄衣,拔腿朝陇丘跑去。越接近陇丘,胡笳声越清楚,她的心也跳得更紊乱。

  “光藏!”她扯开喉咙大声喊叫起来。

  笳声嘎声而止,四野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光藏!”她又喊了一声,掩不住心中的焦急期盼。

  陇丘上空无一人,方才的笳声竟像是她在作梦般。

  “光藏!”她不死心,跌扑在地上,朝着阒暗的四野喊着。

  没有回答,甚至连回音都让沉重的黑暗吃掉。期盼落了空,殷切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纵使有一片心,也无可奈何。二乔慢慢起身,沿着来时路一步一步走下丘。临走时,犹留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陇丘上除了黑暗,依然是一片空。

  等她的身影去远了,光藏从榆树后走出来。他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黑暗无心,连思念都难。

  他弯下身,跪在榆树下,铲挖了一个。然后,从怀中取出胡笳及那颗相思子,凝看良久。终于,下了决心似,将胡笳和相思子谨慎地包好,埋葬在榆树下。

  “僧伽”一曲诉情,埋了它埋了情;相思豆一颗如心,埋了它,也将心埋起来。

  他双手合十,默默无语。

  我佛慈悲,渡天下痴妄不醒的人。这该是最好的收拾。

  别了。

  他站起来,最后一次拜别,然后大步踏下陇丘,头也不回地离开。  Www.MhUaXS.cOM 
上一章   情是何物   下一章 ( → )
林如是所著小说《情是何物》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林如是的小说情是何物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