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大巴跑过长途的人都知道,车中最黄金的地段就是前几排座位。那里颠簸即轻而且上下车也方便。因此,通常人们早早赶去,便是为了抢占前排的有利地形。 我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前边自然早就没了位置。扶着栏杆,张目望去,只见小月正在最后一排向我喜滋滋的招手。由于路况极差!车行驶得很不稳。我就象个醉鬼般东摇西晃向车尾挪着步,这更引得她忍俊不住。或许是出于同情,车上的旅人看到我如此窘态,纷纷撤开摆在过道上大包小包布成的地雷阵,放我通行。历尽艰难,终于,我握住了小月伸出的纤纤玉掌,借劲一,重重倒在椅中。抬手抹去额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珠,我舒了口气。 坐上车离开永顺,这条命就算捡回大半。对于我们俩,郑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出了永顺他这一亩三分地,人海茫茫的,再想抓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外间暴雨如注,但车内却闷热异常。再加上车窗布满了哈气,整个车箱就象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煎熬着同行的几十口男女老少。 小月不停的上下摆动手臂,象征的扇着凉风。身上却早被汗水浸,玲珑的娇躯凹凸毕现,人之极!直看得我双眼连忘返。 “瞎看啥?”她微嗔道。很明显,我这副的样子使之非常不受用。旋而她又垂首低语“人家早晚是…”语音细若蚊哼,人也羞得一踏糊涂。 经她一责,我慌了手脚。就算是坐在最后,就算我们已是两情相悦,可当着这么多人,我如此直勾勾,赤盯着她的身体,必然会使她感到难堪。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脸皮儿的很! 慌乱中,我竟没听清她后面的表白。又傻呼呼的凑过去追问:“你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去!笨死。”她拨开我的大脑袋,悠然白了一眼。 在我看来,这绝对是一记媚眼(事后我俩曾多次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却总是争执难下)。 “热了吧?”我装作关心道。接着就要打开车窗,想以此掩饰自己的窘态。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先不急,我还受得住。”说着眨了几下眼。 这番暗示自然瞒不过我,她是担心开了窗,被相识的人认出。那逃跑大计将会前功尽弃。 这是飞驰的汽车,我们又坐在最后,同时还有大雨相扰。除非千里眼,顺风耳重现人间,否则,能够发现我们的机率真是微乎其微。 “不碍事的,就开道。”我轻轻开她的手掌,奋力拉开车窗。一刹间,凉风扑面而来,清新的气流夹带着点点水星让人好不舒! 我的开窗壮举多少给车内带来些微凉意。也勾起了本就热得不耐烦的人们愤怒的抗议。 “嘿!我说,有空调舍不得开咋的?都快他妈热死啦!”我们前排的一个壮汉吼道。 “是啊,整个一花钱买罪受!”另一个角落也传来附和声。 “也省不下几个油,缺德!” … 在群情愤中,司机无奈打开了车载空调。 “哎,关上窗户行不?潲我一身水!”挑头发言的汉子扭过身撇着嘴不满道。 “还是关上吧,反正也开空调了。啊?”小月摆出息事宁人的姿态,劝道。 既然领导发了话,我也只得依言从命。不过那汉子倒引起了我注意,对其恶劣态度我当然甚为不满。但真正令人警惕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劲儿!那种骠悍狂傲的劲头,不是普通老百姓所能有的。看起来,这家伙八成不是什么好来路。这么想着,我重新对车上的乘客仔细观察一番,又有几个可疑的身影映入眼帘。从他们的气质和作派上看,手底下至少都有两下子。嘿嘿!别看这趟车上就这么三几十人,还真藏龙卧虎呢! “饿不?吃点东西吧。”小月从袋中摸出个烧饼加不由分说到我手中“老不吃东西,你都快成半仙了,哈!”说着自己先噗哧一乐笑出了声。 “半仙好啊!起码省粮食。”我边吃边悻悻的反驳。烧饼加吃起来干巴巴的,咽着颇为费劲。要有瓶水喝就好了。 “哎,对了!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呀?”她随口一问。 “总共八百多块,给了文启一半,又买了车票…还剩三百多点儿吧,怎么了?” “那…去西安的火车票贵不贵?”她这一问还真把我给问住了。嚼着烧饼的嘴呆呆的停在半空。是啊!这些钱买一个人的票,够不够还不一定呢!我这不是忙糊涂了么!也难怪,这些天,心思全用在斗智斗勇上了,一不留神,竟出了这么大的毗漏!不过…看起来小月倒并不着急。难道?我眼珠一转,心中已有定计。 “嗨,管它贵…不贵的,买一个人的票总够了。”费力的咽下那半口烧饼,我满不在乎道。 “一个人的票?你…啥意思?”听我这般作答,小月慌了。就买一张票,那谁走谁不走呀? 小月真是不逗。我忍住笑故意解释道:“别急啊,月儿。票是给你的,我不用买。” “你…?”小月更糊涂了。我这一番解释早将她带进了云山雾海。此刻看着她娇痴媚的憨态,还真是一种享受!人常说:秀可餐,我却是‘百看不厌’。如果把盯着她比作吃饭,我倒宁愿这顿饭永无终结之时。 “你倒是告诉我,你咋就能不用票?”见我不回答,只是傻傻的看着她笑,小月有些急了。 “唉!我的乖月儿,难道你就不知道车是可以‘蹭’的么?不花钱的那种?”我这话说得确是底气十足。车咱又不是没蹭过!凭我现在的身手,再蹭一回想来也非难事。 明白了我并无抛却她的念头,小月终于释怀。她娇嗔道:“瞧你说的,咱可不能干那事!”接着又故作神秘道:“你先闭上眼,有样好东西呢!” 我就知她有这手,便笑眯眯的道:“不用闭眼,我能猜到。是钱吧?”依她的脾气,手里要没攥着钱,早慌神了。 她先是一怔随即失望道:“哎呀!你这人真没劲!老偷看人家。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呢…”说着说着,嘟起了小嘴。 “天地良心!确实是猜的…”我急道。可无论怎么解释,她就是不信!我却是越描越黑。这回‘窦娥’的角色是演定喽!没办法,最后只能动用绝招。我在身上掏了半天,把所有钱都集中在手里递到她面前,道:“那,这是我全部家当。你收着吧。搁我这儿,只不定什么时候掏丢十几,二十的呢。” 推拖再三,她终肯收下钱。嘴上仍默默的念念有词道:“就不能装回傻?也哄人家高兴高兴,哼!就知道耍小聪明!” 是啊,再亲近的女孩子也需要人哄的。如此浅显的道理,却还要人家来说明。我错得是不是太离谱了呢? 从永顺到沈市,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其间均为国道。一般来说,大巴车跑一趟单程,要用六到七个小时。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天黑,路滑,再加上连天大雨,所有这些因素都严重影响了汽车前行的速度。最乐观的估计,怎么也要等到天明时分才能抵达沈市。 漫漫旅途中,我和小月有说有笑的,时间过得倒也飞快。转眼已近十点,雨势渐若,却未停歇。车上的部分旅客早酣然入梦。车箱内弥漫着脚,汗等从人体中散发出的各种臭味。十年修得同船渡,若要修得同车乘,只怕也该不会少于十年。既然大家凑在一起是缘分,就谁也嫌不得谁了。 说笑得有些乏了,我和小月纷纷将身子埋进椅中。头天晚上就没得睡,白天又过得心惊胆战,此刻睡意袭来,任谁也抵挡不住。不大的工夫,我们便进入了沉沉梦乡。 朦胧中,仿佛有几许短而急的喇叭声传入耳迹。睁开眼,隐约中的感觉化为现实。转过头,擦去后窗上的一小块雾气,只见一辆小车正紧跟在大巴后,车灯的远近光不停替变换着,那几近疯狂的鸣笛声也是由它而起。 “咋了?”小月被我的动静带醒,迷糊糊的问。 “哦,一辆小车想超车。超就超呗,没事还紧着按喇叭,切!好象多牛似的。”我回过头道。 小月没再理我,垂首继续做她的黄梁美梦。 呼啸声中,小车终如愿超过大车。但它并未远去,反而踩了脚急刹,停在前方不远处。拉带的声音尖利刺耳! 大巴司机见状,也急跺刹车。这下可好,车中乘客集体前冲,不少睡的人,头顶在前排座椅扶手上,硬被撞醒,其痛楚自是不言而喻。还有的干脆抢上地面,直接来个‘嘴啃泥’。 “咋开的车呀?”;“有本儿没本儿?”;“哎呀!我血啦!不行,你们得带我看去!”;“对!让他们赔!” …其中头破血者有之;抚面痛呼者有之;义正词严者亦有之。一时间呼喝声;怒骂声;哀嚎声响成一片,车内更是做一团! 不知为何,眼前这混乱不堪的场面竟使我心中生出了隐隐的不妥。 “我你!想死啊?”大巴司机拉开车门,甩掉仅了一半的烟,抬腿冲出车去。 小车副驾门开处,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立身车外。他着黑胖的脸,一言不发。嘴角边赫然有一道醒目的刀疤! 此人正是原东金老三手下的‘刀疤脸’黑牛!本来,他作为东的精锐被派至永顺来交流学习,正愁无所事事。今因事发突然,使得郑哥不得不起用东人手。赶上这个机会,黑牛自不肯错过。在他积极请战下,又兼其平时人望尚佳,便成为此行的当然首选。 下车前他已叮嘱过,让开车的小弟放心休息。在这种鬼天气中,一路驾车狂奔近三个小时,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而他的任务只不过是寻查一番便可差了事。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条线上,那个人出现的可能几乎为零。舍此除外,一般人等还不在话下!就拿面前这个大巴司机来说吧,身体虚胖,脚步轻浮,一看就知是酒过度之辈。若把这种人当作对手,不啻为对其身手的一种侮辱。 刀疤脸就那么不丁不八的站在车旁,冷冷的盯着前面这个骂骂咧咧,手舞足蹈的小丑。看他能猖狂到何时? 见到这副架势,大巴司机的心倒先虚了。他常年走南闯北,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人没见过?眼前这家伙就一准不是善茬!有了这层认识,他放慢前冲的速度,说话的语气也舒缓了许多:“我说朋友,你拦我车干啥?”见刀疤脸没理会,他又壮了壮胆继续道:“我车上可有人受伤了,你看…?” “滚蛋!”刀疤脸早就看这个叽叽歪歪的家伙不顺眼,甫一上来没拳脚相见已是破天荒。可没曾想这鸟人还这么不识相!已失去耐心的他决定不再给那司机说话的机会,暴喝一声,抬腿便是一脚。 大巴司机惨呼着弓起,身体缩成一团。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 越过那倒霉蛋,刀疤脸继续走向车门。还是干正事要紧!早完活早回去休息。 此时车内就象烧开了的粥锅。尤其是大巴司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后,更是谣言四起: “完了,完了,遇上劫道的啦!” “哎,听说了没?劫道的讲究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 “可俺出门没带钱啊?” “出门不带钱?唉!那你可惨啦1拿不出钱,你这条命只定是代在这了!” “哎呀妈呀,俺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敢死呀…” … 小月早就在急刹车时醒来。此刻她正紧张的护住衣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却盯着我。仿佛在问:怎么办?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沉着道:“有我在,不用怕!”从外面的动静看,对方人不多,还不象拦路打劫。而永顺的人若一路追来,现在该正是时候。 环顾四周,纷的车厢内并非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至少先前被我留意那几位就稳如泰山。他们冷眼扫视着车门,无惧的目光中更多的还是好奇。 我也随他们翘首望向敞开的司机门,那里是拦路人进车的必经之地。 刀疤脸跨步上车。一抬头,与我扬起的脸对个正着。 尽管我已料到拦路的一行人多半与自己有关,尽管我已考虑过来人的所有可能。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此人竟会是刀疤脸黑牛!我们二人结怨在前,现在碰面,可谓冤家路窄! 刀疤脸乍一见我,也是一惊!但奇怪的很,我们对望片刻后,他便移开视线扫视起车内诸人。当他目光落在我前排壮汉的身上时,又是一怔!而那汉子的反映则更强烈,浑身紧绷,看架式准备随时出手。 很明显,他们二人彼此相识,却并非朋友。想到这一点,我不松口气。只要没有帮手,单对付刀疤脸,我自信还游刃有余。 进得车来,刀疤脸负起手缓步前行。车内的男女老幼见到这凶神恶煞般的汉子,都自觉收了声,惊惧的目送他从身旁踱过。原本嘈杂热闹的车厢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我默默看着他走近,仍一动不动,静观其变。但小月面上已没了血,被我轻握的手抖动不止。她也已认出,此人正是早先曾欺负过自己的那个坏蛋!而他此行的目更是不言自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刀疤脸走到近前,目光不再游移,锁定我的双眼彼此对视起来。 我仍旧坐着没动,这倒不是我恃傲自大。因为刀疤脸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杀气。 对望良久,他的手缓缓伸进衣兜。这一举动使我吃了一惊!当着这么多人他要敢掏火器杀我,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底在下一刻揭开:他掏出的不是,而是一叠钱!五张崭新粉红的百元大票从他指尖飞出,缓缓飘落在我身上。 “咱,两清!”他闷声道,随即收起剩余的钱,转身而去。 望了望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我身上的钞票。小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许久才惊觉道:“这…是咋回事?” “你忘了吗?以前我曾放过他一马。”我淡淡答道,双眼却目送着刀疤脸离去。 恩怨分明!这正是有血的江湖儿女优秀的一面!嗨,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以前倒轻看了。 刀疤脸走后,大巴继续赶路。车中恢复了生气。虚惊过后,人们睡意全消,大家纷纷议论刚才古怪的场面。谁也说不清那恶汉到底所为何来?出于好奇心的驱使,这些人还不时向我们这边指点,窥探。那几个可疑人物也纷纷投过惊异的一瞥,而后各自回首,闭目养神。 一个多小时后,窗外风停雨住。一轮明月升在空中。月光下,世间一切都已归于沉寂,只有大巴车闪着巨目般的大灯在漫漫长路上不知疲倦的逶迤前行。 夜已渐深,小月倚着我的肩膀沉沉睡去,睡时脸上仍挂着幸福足的淡淡笑意。微叹一声,我抬手轻轻拭去她额上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她终于能踏下心好好睡一觉。过了刀疤脸这最后一关,我们总算真正离了险境。虽前途未卜,但只要能偏安一时也可心满意足了。却不知刀疤脸回去将如何差?放人之事一旦被郑哥察明,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我们,他确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真希望他能及时醒悟,也好早离虎口。还有小武,我们逃跑的事,他现在也该有所耳闻,只不知对此他会作何感想?但愿能够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成功逃离永顺,我们将开始全新的生活。那时小月和我隐姓埋名游走四方,也许会苦点会累点,但我们会很幸福。因为我们是自由的。当然,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偷偷接走小武,到那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将尽享世间的逍遥自在! 胡思想中我昏昏沉沉合上眼,正要睡去,突然,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有危险!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便警醒过来。环视一圈,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不知何时,车竟慢慢的停了。 这回大巴司机似乎学乖了,没骂街也没下车。但即便这样,仍未逃脱厄运。因为已有人找上门来! “哐”的一声,驾驶室的门被大力拽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架在司机颈上“下车!”随着一声低喝,司机被拽离座位,滚下车去,接着便传来他的痛呼声。 唉!司机大哥真是流年不利,一晚上挨两回打。 痛呼过后,已有人探身按动电钮,打开车门,随即灭了车拔下钥匙。车门开处,早有等候在外的人撑住门框,一跃而入。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全部清醒,但大异从前的是谁都没叫也没闹,大家只是默默的看着,静观事态的发展。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回,遇上真的强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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