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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蜀山剑侠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5409  时间:2014/8/9  字数:16575 
上一章   ‮满孽 髓冻冰寒 害惨遭前灵 诚输过悔 回二九一第‬    下一章 ( → )
  萧元正在惶急,二娘眼力更尖,听到第三声鬼叫,已觉出有些不像,跟着人已循声追到坡前。一低头望见坡下雪凹中站定一个男子,定睛一看,正是萧元。知他心怀不善,不由又惊又怒。刚喝得一声:"原来是你装鬼吓我!"畹秋已经赶到身后,相隔尚有两丈左右。也是因为雪中久立,仗着平教爱女武功,没有间断,虽不似萧元那等通体僵硬,也是身寒手冻,冷得直抖,脚走不快。绕过去时,两手正揣向怀中取暖,准备到时,好下辣手伤人。身未赶到,闻得萧元低叫,方怪他急,又遥见二娘不曾吓倒,便料要糟。不顾僵足疼痛,把气一提,飞跑赶去。还未到达,便听二娘出声喝骂。冻脚硬跑了一程,又在发痛。知道萧逸一听见,立即身败名裂,休想活命。赶近下手,万来不及。一着急,恰好适才准备带来爬楼的套索,因恐冻硬不受使,揣在前,以备应用,一直没有取下,活口套索也打现成。手正摸在上面,忽然急中生智,握紧索头,手一伸,全盘取出。说时迟,那时快,畹秋只一转念间,二娘这里想起三,畹秋是个主谋,萧元在此,畹秋想必同来,否则只他一人,无此大胆,心中一害怕,刚想喊人,只喊得一个"有"字,畹秋惊急加,早运足全身之力,把手中套索甩将出去。二娘惶骇惊叫中,微觉脑后风生,面前一条黑影一晃,跟着颈间微微一暖,咽喉紧束,被人用力勒住,往后一扯,身便随着跌倒在地,两眼发黑,金星冒,立即出声不得,气闷身死。畹秋更不怠慢,跟着跑过,见二娘两眼怒瞪,死状甚惨。侧耳一听,萧逸所住楼上,丝毫没有动静,料未听见。见景生情,又生计,恐二娘少时万一遇救回生,先点她的死。一看萧元尚在坡下,冻得抖,双手不住摇动,也不上来相助,气得暗骂废物,也不再看他。径将索头往祭桌前一株碗口细的高大竹梢中掷穿而过,纵身上去,一手握住横枝,一手将索头从断竹梢上穿回,双足倒挂,探身下去,两手拉绳,将尸首提到离地一人来高,悬在竹竿之上。再把另一头放松,与套人那头结而为一。然后用身带之刀,切断余索,纵身下地,将祭桌上供菜香烛,一齐翻倒砸碎,狼藉杂呈,作为恶鬼显魔,取了二娘替代。

  一切停当,再看萧元,仍然呆立原处,满脸愁苦之容。疑心他为自己狠心毒手所慑,益发有气,狞笑一声,说道:"你甚事不问,还差一点误在你的手里。如今事完,还不快走,要在这里陪这婆娘一同死么?"萧元见她目凶光,脸上似蒙着一层黑气,不胆寒,上下牙捉对厮打,结结巴已颤声说道:"我、我、我…冻、冻、冻、冻…坏了,如今手脚全不能动。好妹子,莫生气,千万救我一救。"畹秋才知他为寒气所中,身已僵木,难怪适才袖手。一想天果奇冷,自己一身内外功夫,来时穿得又暖,尚且冻得足僵手战。做了这一会事,虽然暖和了些,因为勉强用力,手足犹自疼痛,何况是他。便消了气,和声问道:"你一步都不能走了么?"萧元含泪结巴答道:"自从来此,从未动过。先只觉得心口背上发冷,还不知周身冻木,失了知觉。自妹子说完走后,装鬼叫时,仿佛气不够用,勉强叫了一声。这婆娘走来,我想将她打倒,一抬手才知失了效用,但还可稍微摇动。这婆娘死不一会,觉着眼前发黑,更连气都透不转,哪能移动分毫呢,恐怕中了寒疾,就回去也非瘫不可了。"说罢,竟颤声低哭了起来。按畹秋心理,如非还有一个魏氏,再将萧元一齐害死,更是再妙不过。知道人不同回,魏氏必不甘休;置之不理,更是祸事。但人已不能走动,除背他回家,还有何法?想了想无计可施。又见萧元神态益发委顿,手扶坡壁,似要直身僵倒,再不及早背回,弄巧就许死在当地。万般无奈,只得忍气安慰他道:"你不要怕,我和你患难情,情逾骨,说不上男女之嫌了,趁此无人,背你回去吧。"萧元已不能出声,只含泪眨了眨眼皮。畹秋估量迟则无救,不敢怠慢,忙纵下去一看,身冻笔直,还不能背。只得伸手一抄,将他横捧起来,迈步如飞,先往萧元家中跑去。

  魏氏早将萧玉、萧清两子遣睡,独自一人倚门相待。夜深不见丈夫回来,恐怕万一二人事,明早便是一场大祸。村中房舍,因为同是一家,大都背山滨水,因势而建,绝少庭院。魏氏独坐房中,守着火盆悬念。忽觉心烦发躁,神志不宁,仿佛有甚祸事发作之兆。心中正在忧疑,便听有人轻轻拍门,知是丈夫回来。不笑自己作贼心虚,疑神疑鬼。赶出开门一看,见是畹秋把丈夫抱回,人已半死,不由大惊,不顾救人,劈口先问:"他被萧逸打伤了么?"畹秋见她还不接人,越发有气,眉头一皱,答道:"是冻的。大嫂快接过去吧。"

  魏氏才赶忙接过,抱进房去。畹秋面上神色,竟未看出。一同将门关好,进了内屋,将萧元放在上,忙着移过火盆,又取姜汤、热水。畹秋说出来太久,恐妹夫醒转寻人,要告辞回去。魏氏见丈夫一息奄奄,哪里肯放,坚留相助。

  畹秋虽不似萧元委顿,却也冷得可以,乍进暖屋,满身都觉和畅。心想:"回家还得在风雪中走一两里路。他夫猾异常,此时如若走去,纵不多心,也必道我薄情。不如多留些时,看他丈夫受寒轻重,妨事不妨,也好打点后主意。反正丈夫素来敬爱自己,昨晚和爱女商量好,假装母女同榻,叫他往书房独睡,并未进来。今晚叫他再去书房一晚,虽然词有些勉强,女儿已大,也不会半夜进房。大功告成,人离虎,还有何事可虑?"便答应下来,相助魏氏。先取姜汤与萧元灌了半碗,身上冷长衣了下来,披上棉袍,用被围好,将脚盆端至前。正要抚他洗脚,萧元人虽受冻,心却明白,上以后,见魏氏将盆中炭火添得旺上加旺,端到榻前,知道被火一,寒气更要入骨,心里叫苦不迭,口里却说不出话来。这时人略缓过一些,面色被火一烤,由灰白转成猪肝,一股股凉气由脊梁骨直往上冒,心冷得直痛。三十二个牙齿,益发连连厮打,格格响。外面却热得透气不转,周身骨节逐发痛。正在痛苦万分,见魏氏又端了一大盆热水过来,知道要坏,勉强颤声震出一个"不"字。魏氏只顾心痛丈夫,忙着下手,全未留神。畹秋见他神色不对,又颤声急喊;同时自己也觉脸上发烧,双耳作痛。猛想起受冻太过,不宜骤然近热。照他今受冻情形,被热气一攻,万无幸理。但是正其死,故作未见未闻,反假装殷勤,忙着相助,嘴里还说着极关切的活,去分魏氏的心。可怜萧元枉自心中焦急,眼睁睁看着爱、死强迫自己走上死路,出声不得,无计可施。等他竭力震出第二个"不"字,身子已被魏氏强拗扶起。萧元身子冻僵,虽入暖房,还未完全恢复,背、腿等处仍是直的,吃魏氏无意中一拗,畹秋从旁把背一推扶,奇痛彻骨,不惨叫起来。魏氏又将他冻得入骨的一双冰脚,去鞋袜,往水盆里一按。萧元直的腿骨,又受了这一按,真是又酸又麻,又又痛,通身直冒冷汗,哼声越发惨厉。魏氏听出声音有异,刚抬头观看,忽见脑后一股风吹来,桌上灯焰摇摇不定,似灭还明,倏地转成绿色,通体竖。心方害怕,接着便听畹秋大喝一声:"打鬼!"身由榻沿纵起,往自己身后扑去。同时萧元一声惨叫,手足直,往后便倒,双脚带起的热水,洒了自己一头一脸。魏氏本就亏心,吓得惊魂皆颤,一时情急,径往丈夫上扑去。一不留神,又将脚盆踢翻,盆中水多,淋漓满地,魏氏也几乎跌倒。爬到上一看,丈夫业已晕死,不由抱头痛哭起来。哭不两声,耳听畹秋唤道:"大嫂,哭有甚用?救人要紧。"

  魏氏用模糊泪眼一回看,油灯依旧明亮,畹秋只面上气异常,仍然好好地站在身侧。

  哭问:"妹子,惊叫则甚?"畹秋狞笑道:"可恨雷二娘,因婢野死以前曾对她说,那双旧鞋曾你弃入江中,定是我三人同谋,由你偷偷放落她兄弟箱内。以死自明,留有遗书,向丈夫告状。她本想追出救她,多亏我伏身门外,将她堵住,出遗书。原已和我们同,近她想嫁给萧逸,人家不要,久变心,想给我三人和盘托出,快要举发,被我看破。昨晚乘雪夜与大哥同往,探了一回,未知底细。因事紧急,今晚本想我一人前往,大哥好心,恐我独手难成,定要同往,将她除掉。到时正赶上萧逸在竹林内向天设祭,妄想婢显灵。

  我们听出他还没有生疑,本想暂时饶她,缓下手。谁知这不要脸的婢等萧逸一走,鬼使神差,竟和疯了似的,自言自语,历说前事,求死人显灵,活捉我们。我听出她恨我三人入骨,内必要真情,这才决心将她除去。现在人已被我二人害死,作为鬼取替代,吊死在竹梢上。只为萧家父子在竹林内一祭多时,去后我二人又听她捣鬼,伏在坡下雪窟里时候太久,只顾留神观听,不觉得受寒太重,通身冻木。我还好些,所以下手时,是我独自行事。事完,大哥不能动了,不得已只好捧着他回来。你洗脚时,一阵风过,婢雷二娘才死不久,竟敢来此显魂现形。亏我素来胆大,常说我人都不怕,何况是鬼,至多死去,还和她一样,正好报仇。尽管风鬼影,连灯都变绿了,我仍不怕,扑上前去。果然人怕凶,鬼怕恶,将她吓跑。我想这两条命债,是我三人同谋,但起因一半系我报那当年夺婚之仇;今晚害死雷二娘,也是我一人下手。鬼如有本事,只管上我家去,莫在这里胡闹。看我过天用桃钉钉她,叫她连鬼也做不安稳。大哥想也同时看见,所以吓晕过去了。"

  魏氏一面用被围住萧元,连喊带;一面听着说话,觉出畹秋语气虽然强硬,脸色却是难看已极。灯光之下,头上若有黑气笼罩。尤其是素来那么深心含蓄的人,忽然大声说话,自吐隐私。纵说室内皆一,大雪深宵,不会有人偷听,还是反常。疑她冤鬼附体,口里不说,心中好生害怕。还算好,萧元经过一阵呼唤,渐渐醒转,并能若断若续地发声说话了。刚放点心,侧耳一听,竟是满口吃语,鬼话连篇。一摸周身火热,忧惧集。只得扶他睡好,准备先熬些神曲吃了,见机行事。如不当人说,再行请人诊治。畹秋二次告辞。魏氏虽然害怕,因听说二娘是畹秋亲手害死,当晚冤鬼现形,畹秋词异常,若有鬼附,适才又说了许多狠话,两次害人,均出畹秋主谋,鬼如显魂,必先抓她,自己或能稍减,留她在此,反受牵连。再者畹秋恐丈夫发觉她雪夜潜出起疑,也是实情。便不再挽留,送出畹秋。

  忙把二子唤醒,想仗小孩火气壮胆。不提。

  且说畹秋在萧元家中鼓起勇气出去,到了路上,见雪又纷纷直下。猛想起害人时,雪中留有足印,只顾抱人,竟忘灭迹,如非这雪,几乎误事,好生庆幸。又想起适才二娘显魂,形相惨厉怕人。再被冷风面一吹,适才从热屋子出来,那点热气立时消尽,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方在有些心惊胆怯,耳听身后仿佛有人追来。回头一看,雪花如掌,看不见甚形影。可是走不几步,又听步履之声,踏雪追来。越往前走,越觉害怕。想早点到家为是,连忙施展武功,飞跑下去。初跑时,身后脚步声也跟着急跑,不时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声为密雪所阻,断续零落,听不甚真。畹秋料定是二娘鬼魂,脚底加劲,更亡命一般加紧飞跑。跑了一段,耳听追声隔远,渐渐听不见声息。边跑边想:"自己平素胆大,并不怕鬼,怎会忽然气馁起来?适才亲见二娘显魂,尚且不惧,只一下便将她惊走。常言人越怕鬼,鬼越欺人。如真敌不过她,尽逃也不是事,早晚必被追上。何况这鬼又知道自己的家,被她追去,岂不引鬼入门,白累丈夫爱女受惊?冤仇已结,无可避免,转不如和她一拼,也许凭着自己这股子盛气,将她倒,使其不敢再来。明早等她入殓,再暗用桃钉,去钉她的棺木,以免后患为是。"想到这里,胆气一壮,脚步才慢了些。一摸身上,还带着一筒弓箭和一把小刀,原备当晚行刺万一之用。便一同取出,分持手内。一看路径,已离家门不过数丈之遥,恰好路侧是片树林。匆匆不暇寻思,惟恐引鬼入室,竟把鬼当作人待,以为鬼定当自己往家中逃去,意出其不意,等她追来,下手暗算。侧耳一听,身后积雪地里,果然微有踏雪追来之声,忙往路侧树后一伏。

  这时那雪愈下愈大。畹秋聪明,知道鬼畏人的盛气,离家已近,恐出大声惊人。又见雪势太大,鬼现形只一黑影,其行甚速,一个看不清,稍纵即逝。算准鬼必照直追来,伏处又距来路颇近,暗中把周身力气运足,等鬼一过,便由斜刺里刀弩齐施,硬冲出去,不问打中与否,单这股锐气,也把她冲散。刚准备停当,蓄势相待,忽听步履踏雪之声,沙沙沙仿佛由远而近。正定睛注视间,一晃眼,雪花弥茫中,果见一条黑影,由树侧急驰而过。畹秋手疾眼快,心思又极灵巧,知道纵扑不及,一着急,左手弩箭,右手小刀,一同发出。跟着两脚一蹬,飞身朝那黑影扑去。脚才离地,耳听"哎呀"一声惊叫,鬼已受伤倒地,同时声发人到。畹秋也纵到鬼的身前,耳听鬼声颇。正要伸手抓去,猛想起鬼乃无形无质之物,如何跑来会有声音?心方一动,手已抓到鬼的身上,无意中用力太猛,正抓着鬼的伤处。那鬼风雪中老远追来,误中冷箭,心里连急带痛,一下滑跌,扑倒雪里。再吃这一抓,立刻又"哎呀"一声惨叫,疼晕过去。畹秋觉出那鬼是个有质有实物,刚暗道"不好",再听这一声惨叫,不由吓了个心颤手摇,魂不附体。忙伸双手抱起一看,当时一阵伤心,几乎晕倒。原来伤的竟是自己丈夫文和,并非二娘鬼魂。一摸那支弩箭,尚在肩上着。慌不迭地一把拔下,抱起往家就走。越房脊到了自己门首,见灯光尚明,耳听水沸之声甚急。一推门,门也虚掩未关,进门便是一股暖气扑来。一看爱女瑶仙,正侧身向外,独对明灯,围炉坐守,尚未安睡。忙奔过去,将人放在上卧倒,连喊:"快把伤药找来,急死我了!"话才说完,急痛悔恨,一齐夹攻,也跟着晕倒上。

  瑶仙本知今晚这场子说大就大,不敢安歇,正在那里提心吊胆,对着灯光,焦盼去人平安回来,一个也不要出事,明早好去佛前烧香。忽见房门推开,钻进一个雪人,手中抱着一人,更是通体全白。心方一惊,已看出是谁,忙赶过去,开口想问,抱人的也已晕倒。慌不迭急喊:"妈妈,爹爹怎么了?"畹秋原是奇痛攻心,急昏过去,唤了两声,便即醒转。

  见爱女还在张皇失措,连忙身纵起,开柜取出多年备而未用的伤药,奔到前。伤人也死去还魂,悠悠醒转,睁眼见在自己上,叹口气,叫一声:"我的女儿呢?"瑶仙忙俯下身去,答道:"爹爹,女儿在此。"畹秋知他必已尽知自己隐秘,不由又羞又痛,又急又悔,当时无话可说,战着一双手,拿了药瓶,想要给他上药。崔文和连正眼也没看她一下,只对瑶仙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颤声说道:"你是我亲生骨,此后长大,务要品端心正,好好为人,爹爹不能久看你了。"那背上伤处肩骨已碎,吃寒风一吹,本已冻凝发木,进了暖屋,人醒血融,不住疼痛。先还强力忍受,说到末句,再也支持不住,鼻孔里惨哼了一声,二次又痛晕过去。畹秋见状,心如刀绞。知他为人情重,现既说出绝话,听他的口气,说不定疑心自己和萧元有了私情,醒来必然不肯敷药。忙把他身子翻转,敷上止痛的药。一面为他去了残雪,衣;一面听爱女诉说经过,才知事情发作,只错了一步。

  原来文和和萧逸是一般的天生情种,心痴爱重,对于畹秋,敬若天人,爱逾性命。施于畹秋者既厚,求报自然也奢。畹秋虽也爱他,总觉他不如萧逸,是生平第一恨事。又见他情温厚,遇事自专,独断独行,爱而不敬。文和也知她嫁自己是出于不得已,往往以此自惭,老怕得不到心,对畹秋举动言谈,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畹秋放肆已惯,以为夫婿恭顺,无所担心,祸即肇于此。当欧霜死前数,文和见三时常背人密语,来往频繁。不久欧霜姊弟便无故先后失踪,三背后相聚,俱有庆幸之容。文和原早看出畹秋与欧霜匿怨相违,料定与她有关,好生不满。曾经暗地拿话点问,没等说完,反吃畹秋训斥了一顿。文和只得闷在心里,为她担忧好久,侥幸没有出别的事。可是畹秋带了爱女,往萧家走得更勤,每去必强拖着自己同行。细一察看,又不似前情未死,藕断丝连,想与萧逸重拾旧,做那无之事。先还疑他前怨太深,又有别的阴谋。可是一晃数年,只督着爱女习武,并无异图。对萧元夫也不似以前那么亲密。心才略宽。

  近数月来,又见三聚在一起,鬼鬼祟祟,互说隐语。有一天,正说雷二娘甚事,自己一进屋,便转了话头。心又不安起来。久屈阃威之下,不便探问,问也不会说,还给个没趣,只暗中窥察。畹秋却一点没有看出。昨晚畹秋忽令独宿书房,因连大雪,未疑有他。半夜醒来,猛想起昔年萧家之事,是出在这几天头上。欧霜美慧端淑,夫恩爱异常,究为何事出走?是否畹秋阴谋所害?将来有无水落石出之?如是畹秋,怎生是好?这类心事,文和常在念中,每一想到,便难安枕。正悬揣间,恰值畹秋私探萧家动静回来。那晚雪大风劲,比第二晚要冷得多。回时不见书房灯光,以为丈夫睡,急于回房取暖,一时疏忽,举动慌张,脚步已放重了一些。乃女瑶仙因怕风大,把门上,久等乃母不归,竟在椅上睡着。畹秋推门不开,拍了几下,将瑶仙惊醒,开门放进。文和先听有人打窗外经过,已经心动,连忙起身,伏窗一看,正是畹秋拍门。灯光照处,眼见畹秋周身雪花布满,随着女儿进去。当晚睡得特早,明是夜中私出,新由远地回来。料定中有隐情,连女儿也被买通。气苦了一夜未睡,决计要查探个明白。

  当萧元夫又来谈了一阵走去。文和暗窥三,俱都面带忧愤之;所说隐语,口气好似恨着一人。欧霜已死,只想不出怨家是谁。知道畹秋骄纵成,如不当场捉住,使其心服口服,决不认账。自己又看不出他们何时发难。盘问女儿,一则当着畹秋不便,又恐走嘴怄气。正在心烦,打不出好主意,畹秋晚来忽又借词,令再独宿一夜。知她诡谋将要发动,当时一口答应,老早催吃夜饭,便装头痛要早睡。原打算畹秋出去在夜深,先在上闭目装睡,养一会神,再行跟去,给她撞破。不料头晚失眠,着枕不久,忽然睡去。梦中惊醒,扒窗一看,内室灯光甚亮,天也不知甚么时候。连忙穿衣起身,先往内室灯下一探,只女儿一人面灯围炉而坐,爱不知何往。雪夜难找,好生后悔。继一想:"她无故深夜外出,即此已无以自解。现放着女儿知情同谋,一进房查问,便知下落。"忙进房去,软硬并施,喝问:"你娘何往?"其实瑶仙虽知乃母所说往萧家去给自己说情,传授萧家绝技的话,不甚可靠,实情并未深悉。见乃父已经看破发急,只得照话直说。文和察颜观,知乃心深,女儿或也受骗。她以前本恨萧逸薄情,既处心积虑害了欧霜,焉知不又去暗害萧逸?不问是否,且去查看一回,当时追去。当晚的事般般凑巧,文和如不睡这一觉,二娘固不至送命,三也不会害了人,转为害己,闹出许多子。

  文和行离萧逸家中还有半里来路,忽听对面畹秋轻轻连唤了两声"大哥",心正生疑,听去分外刺耳。这时雪下未大,等文和循声注视,畹秋已抱着一人,由身侧低了头疾驰而过,抱的明明是个男子。当时愤急加,几乎晕倒,还不知抱的就是萧元。略一定神,随后追去,一直追到萧元家门,眼见魏氏开门,畹秋一同走进。萧元所居,在一小坡之上,住房原是一排。坡下两条小溪,恐小孩无知坠水,砌了一道石栏。进门须从头一间内走进,连过几间,方是卧室。越房而过,文和无此本领,又恐将人惊动。踌躇了一阵,才想起溪水冰冻,可由横里过去。到了三会集之所,畹秋前半截已说完,正值闹鬼之初,畹秋相助魏氏,给萧元衣,扶起洗脚。在畹秋是患难与共,情出不得已。在文和眼里,却与人家妾服侍丈夫相似,不堪已极。刚咬牙切齿痛恨,忽听畹秋喝声:"打鬼!"面纵起。文和在窗外却未看见甚么。此时心如刀割,看了出神,并未因之退避。一会畹秋回至萧元榻前,说起前事,自吐罪状。这一来,才知欧霜果死于三之手,并且今晚又亲害二娘,以图灭口。由此才料到畹秋为害人,甘受同挟制,与萧元已经有。恨到极处,不由把畹秋看得凶卑,无与伦比,生已无味,恨不如死。有心闯进,又恐传扬出去丢人。不愿再看下去,纵过溪来。原意等畹秋出来,拦住说破,过借着和萧元练武过手,将他打死,再寻自尽。久等畹秋不出,天又寒冷,不住在门外奔驰往来,心神昏,一下跑远了些。回来发现畹秋已走,连忙赶去。畹秋比文和脚程要快得多,文和追不上,再着急一喊,越误以为冤鬼显魂,跑得更快。丈夫武功本不如畹秋,追赶不上。其实等到家再说,原是一样。偏是气急败坏,急于见面究问,吐出这口恶气。又念着家中爱女,这等丑事,不愿在家中述说,使她知道底细,终生隐痛。又恐先赶到家抵赖。前面畹秋一跑快,越发强冒着风雪拼命急追。

  天空的雪,越下越大,积雪地上,又松又滑。为了图快,提气奔驰,不易收住脚步。加以眼前大雪迷茫,视听俱有阻滞。村无外人,昏夜大雪,路断人迹,追的又是头爱,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暗算。追近家门之时,跑得正在紧急,猛然来了一冷箭,恰中在背脊骨上。"哎呀"一声,气一散,身不由己,顺着来箭一撞之势,往前一抢,步法大,脚底一滑,当时跌仆地上。初倒地时,心还明白,昏惘中,猛想到畹秋知事发觉,暗下毒手,谋杀亲夫这一层上。再吃畹秋慌手慌脚扑来,将那箭一拔,当时奇痛极愤,一齐攻心,一口气上不来,立即晕死过去。畹秋一则冤魂附体,加以所伤的又是自己丈夫,任她平精细,也不由得心慌手。一时情急过甚,忙中出错,匆匆随手将箭一拔,伤处背骨已经碎裂。先吃寒风冻木,再经暖室把冻血一融,铁打身子,也难受。况又在悲愤至极之际,连痛带气,如何不再晕死过去。畹秋先还只当丈夫暗地潜随,窥见隐秘,虽然误中一箭,只是无心之失。凭着以往恩爱情形,只要一面用心调治,一面低首下心向其认过,并不妨事。及见文和词不对,再乘他昏未醒之际,乘隙探问女儿:文和何时出外?可曾到内室来?有甚言语?经乃女一说起丈夫发觉盘问时情景,才知自己行事太无忌惮,丈夫早已生疑,仍自梦梦。一算时候,正是害完二娘,抱着萧元回家之时。断定物腐虫生,丈夫必当自己和萧元同谋害人,因而有好无疑。再看丈夫,面黄似蜡,肤热如火,眼睛微瞪,眼皮搭而不闭,似含隐痛,双眉紧皱,满脸俱是悲苦之相。伤处背骨粉碎,皮肿高寸许,鲜血淋漓,尽赤,惨不忍睹。虽然敷了定痛止血的药,连照拿,仍未回醒。大错已经铸成,冤更洗刷不清,由不得又侮又愧,又痛又恨。一阵伤心,"哇"的一声,抱着文和的头,哀声大放,痛哭起来。瑶仙也跟着大哭不止。

  文和身体健壮,心身虽受巨创,不过暂时急痛,把气闭住,离死尚早。畹秋又是行家,经过一阵敷药,逐渐醒转。畹秋已给他盖好棉被,身朝里面侧卧。刚一回醒,耳边哭声大作,觉出头上有人爬伏。侧转脸一看,见是畹秋,认做过场,假惺惺愚弄自己,不由悲愤填,大喝一声,猛力回时甩去。原意将人甩开,并非伤人。畹秋恰在心如麻,六神无主之际。忽觉丈夫有了生意,方在私幸,意再凑近些,哀声慰问,自供悔罪,以软语温情,劝他怜有,洗刷不白之冤。谁知丈夫事多眼见,认定她凶诡诈,所行所为,种种无不堪;平还要恃宠恣娇,轻藐丈夫,随着愚弄,视若婴孩。这些念头横亘中,业已深蒂固,一任用尽心机,均当是作伪心虚,哪还把她当作人待。畹秋因丈夫从无相忤词,更想不到竟会动手。这一下又当愤极头上,用力甚猛,骤出不意,立被时中肩窝上。惊叫一声,仰跌坐地,只觉肺腑微震,眼睛发花,两太阳直冒金星。虽受内伤,尚将计就计,索咬破舌尖,出口血水,往后仰倒,装作受伤晕死,以查看丈夫闻报情景如何,好看他到底心死情断也未,以图挽回。主意不是不妙,事竟不如所料。

  瑶仙正守在文和榻沿上悲哭,忽听父母相次一声惊叫,乃母随即受伤倒地,心中大惊。

  扑下地来一看,口角出血水,人已晕死。不放声大哭,直喊妈妈。一面学着乃母急救之法,想给,又想用姜汤来灌救,已在手忙脚,悲哭连声。畹秋躺在地上,听爱女哭声那么悲急,却不听丈夫语声,觉着无论好坏,俱不应如此不加闻问。偷睁眼皮一看,丈夫仍朝里卧,打人的手仍反甩向榻沿上,一动不动。心中孤疑,仍然不舍就起,只睁眼朝瑶仙打了个手势。瑶仙聪明会意,越发边哭边诉,直说妈妈被爹爹误伤打死,妈再不还,我也死吧。哭诉了好几遍,畹秋见榻上文和仍然毫无动静,心疑有变,大为惊异,忙举手示意瑶仙去看。瑶仙便奔向榻前哭道:"爹爹,你身受重伤,又把妈打死,不是要女儿的命么,这怎么得了呀?"哭到榻前,手按榻边,正探身往里,想看乃父神色。猛觉左手按处,又又沾,低头一看,竟是一摊鲜血,由被角近枕处新溢出来。立时把哭声吓住,急喊了声"爹爹"

  未应,重新探头往头上一看,再伸右手一摸,乃父鼻息全无,人已死去。难怪乃母伤倒,置之不理。惊悸亡魂,急喊:"妈妈快起,爹爹又不好了!"畹秋全神贯注榻上,见爱女近前相唤,仍无反应,情知不好。再一听哭声,料是危急,不敢迟延,连忙纵起。才一走动,觉着喉间作,忍不住一呛,吐出一大口在地上,满口微觉有甜咸味道,大汗淋漓,似昏倒。知道吐的是血,也顾不得低头观看,强提着气,仍往榻前奔去。见丈夫又晕死,血从被角仍往外溢,忙揭开一看。原来适才文和气极,用力过猛,将背上伤口震破,血水冒出。再向外一侧,打着畹秋,身上一震,伤口内所填的创药,连冲带撞,全都落,伤势深重。血本止得有些勉强,药一落,自然更要向外横溢。同时旧创未合,又震裂了些,盛气暴怒之下,人如何能受,只叫出第一声,创口一迸裂,便又痛晕死过去。

  畹秋为人狠毒,用情却也极厚。身虽含冤受屈,又负重伤,对于文和,只是自怨自艾,愧悔无地,恨不能以身自代,并无丝毫怨望,忙着救人。白白将馥馥的雀舌咬破,文和却一无所知。救人要紧,其势不能救醒了人,自己再去放赖装死。只得给他重调伤药,厚厚地将背伤一齐敷满,先给止血定痛。跟着取了些扶持元气的补药,灌下喉去。然后再用推拿之法,顺道经脉,周身,以防他醒来不住痛,又复晕死。约有刻许工夫,畹秋知他忿郁过度,心恨自己入骨,伤又奇重,万不宜再动盛气,醒来如见自己伏身按摩,必然大怒,早就留意。一见四肢微颤,喉间呼呼作响,不等回醒,忙向瑶仙示意,命她如法施为。自己忍泪含悲,避过一旁。身子离开榻前,觉着头脑昏晕,站立不住。猛地想起适才主意,就势又往地下一躺。身方卧倒,榻上文和咳的一声,吐出一口满带鲜血的粘痰,便自醒转。畹秋满拟仍用前策,感动丈夫。不想瑶仙年纪太幼,一个极和美的家,骤生巨变,神志已昏,本在守榻悲泣,一见父亲醒转,悲苦集,只顾忙着救治,端了温水去喂,反倒住了啼哭,忘却乃母还在做作。

  为了敷药方便,文和仍是面向里睡。父女二人,都是不闻不见。畹秋在地下干看着,不能出声授意。知道此时最关紧要。当晚受风雪严寒之余,两进暖室,寒气内,又经严寒忧危侵袭,七贼夹攻,身心受创过甚,倒地时,人已不支。再一着这闷急,立时头脑昏晕,两太阳金星爆,一口气不接,堵住咽喉,闷昏地上,弄假成真。她和文和不同,气虽闭住,不能言动,心却明白,耳目仍有知觉。昏惘中,似听文和在榻上低声说话。留神一听,文和对瑶仙道:"今晚的事,我本不令你知道,免你终身痛心。原想在外面和人把话说明,看事行事,她如尚有丝毫廉,我便给她留脸,一同出村,觅地自尽。否则我死前与萧逸留下一信,告她罪孽,只请他善待我女,不要张扬出丑。萧逸夫情重,必定悄悄报仇,也不愁人不死。我不合在后面连唤她几声,她知私情被我看破,竟乘我追她不备,谋害亲夫。已经用箭中背上,又使劲按了一下,当风口拔出。此时背骨已碎,再被冷风一吹,透入骨内,万无生理。你休看她适才假惺惺装作误伤,号哭痛悔。须知她为人行事,何等聪明细心,又通医理,治伤更是她父家传,岂有误伤了人,还有当风拔箭之理?况且村中素无外人,我又连喊她好几声,决不会听不见,若非居心歹毒,何致下此毒手?明是怕我暴毙在外,或是死得太快,易启人疑,故意弄回家来,用药敷治,使我晚死数,以免谋败罢了。

  我从小就爱她如命,她却一心爱着姓萧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只因姓萧的情有独钟,看不上她,使她失望伤心,才愤而嫁我。当时我喜出望外,对她真是又爱又敬,想尽方法,求她心,无一样事情违过她意。谁知她天生下,凶狡无伦,城府更是深极。先和萧家表婶匿怨,我便疑她心怀不善。一晃多年,不见动作,方以为错疑了她。谁知她阴谋深沉,直到数年前才行发动,勾结了萧元夫狗男女,不知用甚么毒计,害得萧家表婶野死在外。我和她同出同人,只是疑心,竟不知她底细。直到昨今两晚,又阴谋害人,欺我懦弱恭顺,几乎明做,我方决汁窥查。先只想她只是要谋害萧家子女,还以为她平对我只是看轻一些,尚有夫情义,别的丑事决不会做。知她骄横,相劝无用,意赶去,当场阻拦,免得她赖。着枕之时尚早,意稍眠片刻,再行暗中跟往,偏因昨晚一夜未睡,不觉合眼睡。醒来她已起身多时,等我赶至中途,正遇她和萧元猪狗害人回来。为怜猪狗受冷,跑不快,她竟抱了同往他家。我又随后追去,费了好些事才得入内。这三个狗男女,正在室中自吐罪状,才知萧家雷二娘知他们的隐秘,处心积虑,杀以灭口,今晚方吃人害死。我知人本心,决看不上那猪狗,定是起初引为私,害了萧逸之,因而受狗男女勾串挟制成好。可怜我对人何等情深爱重,今却闹到这等收场结果。此时不是乘我昏,出与猪狗相商,便在隔室,装作悔恨,寻死觅活。她是你生身之母,但又是你杀父之仇,此时恨不能生裂狗男女,吃报仇。无奈身受重伤,此命决不能久。你是我亲生爱女,我有些话,本不应对你说,无奈事已至此,大仇不报,死难瞑目。你如尚有父女之情,我死之后,留神人杀你灭口,纵不能向人下手,也务必将那一双狗男女杀死,方不枉我从小爱你一场。"说时断断续续,越说气息越短促,说到未句,直难成声,息不止。

  瑶仙原本不知就里,把乃父之言句句当真,把乃母鄙弃得一钱不值。先是忘却母亲之嘱,后虽回顾地上,心想父亲可怜,又知乃母装假,故未理会。畹秋在地上听得甚是分明,句句入耳,刺心断肠。到此时知铁案如山,业已冤沉海底,百口莫辩。连爱女也视若非人,信以为真。同时又想起自己平言行无状,丈夫恩情之厚,悔恨到了极处,负屈含冤也到了极处。只觉奇冤至苦,莫此为烈。耳听目睹,口却难言,越想越难受。当时气臆,心痛裂,脑更发,眼睛发黑,心血逆行,一声未出,悄悄死去,知觉全失。等到醒转,天已大亮,身却卧在乃夫书房卧榻之上,头脑周身,俱都痛非常。爱女不在,仅有心腹女婢绛雪在侧。枕头上汗水淋漓。前小几摆着水碗药杯之类。回忆昨宵之事,如非身卧别室,和眼前这些物事,几疑做了一场噩梦。方张口想问,瑶仙忽从门外走进,哭得眼肿如桃,目光发呆,满脸浮肿。进门看见母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畹秋知此女素受钟爱,最附自己,虽为父言所惑,天犹在。乘她走近,猛欠身抱住,哭道:"乖女儿,你娘真冤枉呀!"瑶仙意似不信,哭道:"妈先放手,爹爹等我回他话呢。"畹秋闻言,心中一动,越发用力抱紧,问道:"你爹愿意我死么?"瑶仙摇头哭道:"爹昨晚把妈恨极,后来见妈真断气死去,又软了心。"话未说完,畹秋已经会意,忙拦道:"你快对他说,我刚醒转,只是捶痛哭,要杀萧家狗男女。千万莫说我冤枉的话。你如念母女之情,照话回复,你爹和我,命都能保。不喊你,千万莫来,要装成恨我入骨的神气。快去,快去!"瑶仙深知乃母机智过人,忙回转上房,照话回复。

  原来昨晚畹秋气闭时节,起初文和还是当她跑去寻找二,不在房内。瑶仙虽然看见,只当故意做作。又信了乃父的话,既鄙乃母为人,更怪她下此毒手,一直没有理睬,也未和乃父说。后来天光渐亮,文和背痛略止。瑶仙只顾服侍父亲,柔声劝慰,竟忘添火盆中的木炭,余火甚微。文和首觉室中有了寒意,便喊瑶仙道:"乖女,天都亮了,这人还没回来。我话已经说尽,背上也不很痛,该过午才擦第二遍药呢。反正是度命挨时候,决不会好,我儿多有孝心也无用。天刚亮时最冷,你还不如上来,盖上被,在我脚头睡一会吧。用茶用水,我会喊你的。看冻坏了你,爹爹更伤心了。"瑶仙闻言,果觉身上有些发冷,才想起火盆没有炭,忙答道:"只顾陪侍爹爹,忘加炭了。"说罢,才加炭,一回头,看见乃母仍卧地下,虽仍不愿助母行诈,毕竟母女情厚。暗忖:"我真该死,多不好,终是生身之母,就不帮她撒谎,怎便置之不理,使她无法下台?这样冷冰冰的地方,如何睡得这长时候?"方将乃母扶起,过去一拉,觉着口角血迹有些异样,再细一摸看,人已真地死去。

  不由发天,哭喊一声:"妈呀!你怎么丢下女儿去了呀?"便扑上去,痛哭起来。

  文和在上闻声惊问道:"你妈怎么了?"瑶仙噎噎颤声哭道:"妈已急死,周身都冰硬了。"文和大惊,一着急,便要翻身坐起。才一转侧,便觉背创裂,痛楚入骨,"哎呀"一声,复又卧倒原处,不敢再动。连痛带急,心如刀绞,急问:"你妈怎会死的?乖女,你先前怎不说呀?"瑶仙聪明机智,颇有母风,虽在伤心惊急迫之中,并不慌乱。一闻乃父呼痛之声,当时分别轻重,觉出乃母全身硬冰凉,气息已断,又有这久时候,回生望少,还是先顾活的要紧。不等话完,连忙爬起,奔向前,哀声哭诉道:"妈第一次给爹爹上完药时,人已急晕倒地。因爹爹背伤裂口,勉强摇摇晃晃爬起,给爹爹上完了药。刚对女儿说她遇见冤鬼,遭了冤枉,恰值爹爹醒来,看见妈爬在身上,猛力一甩,打中妈的膛,仰面倒在地上,就没起来。彼时忙着服侍爹爹,听爹爹说话,见妈还睁着眼睛流泪气,以为不致碍事,又恨妈做事太狠,一直心里顾爹爹,没有留意。后听爹爹说妈走了,怕爹爹生气,也没敢说。等刚才下添火,才看见妈还倒在地上未起,谁想妈妈竟丢下苦命女儿死了呀!"说到未句,已是泣不成声。

  畹秋原诈死,以动夫怜。这一次,自比装假要动人得多,不把文和多年恩爱之情重又勾起,忍泪道:"她定是被我那几句话气死的,这不过一口气上不来,时候虽久,或许有救。可恨我伤势太重,不能下救她。乖女莫慌,慌不得,也不是哭的事。快些将火盆边热水倒上一碗,再喊绛雪来帮你。人如能活,慢点倒无妨,最怕是慌手慌脚,尤其你妈身子不可挪动。等热水倒好凉着,人喊来后,叫绛雪端了水碗,蹲在她头前等候。你照萧家所传推拿急救之法,由你妈背后,缓缓伸过右手去,托住了,左手照她右肩血海活重重一拍,同时右手猛力往上一提。不问闭气与否,只要口有一丝温热,鼻孔有了气息,必有回生之望。当时如不醒转,便是血气久滞,一现生机,决不妨事。可拨开嘴,将温水灌下,用被盖好,抬往我上,将火盆添旺,防她醒来转筋受痛。再把安神药给她灌一服。口如是冰凉,就无救了。我猛转了一下,不过有些痛,并不妨事。你妈还是死不得,先莫管我,快救她去。"

  那绛雪原是贵一家富翁逃妾私生之女,被一人贩子拾去,养到九岁,甚是待。这受打不过,往外奔逃,人贩子正在后面持鞭追赶。恰值这年文和值年出山采办货物,走过当地,见幼女挨打可怜,上前拦阻。一问是个养女,又生得那么秀弱,愈发怜悯义愤,用重价强买过来。一问身世,竟是茫然。当时无可安置,又忙着回山,只得带了归来。村中原本不纳外人,因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年纪又轻,经文和先着同行人归报一商请,也就允了。

  到家以后,畹秋见她聪明秀美,甚为怜爱。每小姐课罢归来,也跟着练文习武。虽是婢女,相待颇优。她也勤敏,善体主人心意,大得畹秋心,引为心腹,曾示意命她几次往探雷二娘的心意。当晚主人半夜起来,到上房和瑶仙一闹,她便在后房内惊醒,起身窃听,知道事情要糟,不等主人起身,连忙穿衣,越房而出。她和文和算计不同。因常见主母和萧元夫切切私语,来往甚密,早料有背人的事,雪夜潜出,必在萧家。原赶往报信,谁知风雪太大,年轻胆小,从未在雪夜中行走。出门走不了多远,便觉风雪寒威,难与争抗,仍奋勇前行。又走一程,忽然了方向,在雪中跑了半夜,只在附近打转,休说前进,连归路都认不得了。好容易误打误撞,认清左近树林,料已无及。方循林回转,猛听近侧主人相继两声惊叫。连忙赶过,便见前面雪花迷茫中,有人抱着东西飞跑,追赶不上。等追到上房外,侧耳一听,主母已将主人误伤。后来主人又说出了那样的话,不奉呼唤,怎敢妄入。身又奇冷,忙先回房烤火饮水。隔一会,又出偷听,还不知主母已死。这时听小姐哭诉,主人要唤她相助,忙一定神,装作睡醒,走了进去。

  瑶仙见她来得正是时候。先摸乃母口微温,心中略宽,忙令相助如法施为。气机久滞,只鼻孔有气,现了生机,抬往书房。又灌救了一阵,朕兆渐佳,仍还未醒。瑶仙顾此失彼,又惦念乃父,百忙中赶往上房一看,文和背伤二次裂口,血又溢出,正在咬牙强忍。瑶仙心如刀割,只得先取伤药,重又敷治。文和旧情重炽,不住催她往书房救治乃母。瑶仙一边匆匆上药,一边说母亲已回生。其实不用畹秋教这一套,文和已有怜恕之心,再经瑶仙添枝加叶一说,文和越发心酸肠断。待了一会,说道:"为父自知不久人世。你母全由一念好强所误,以致害人害己。此乃冤孽,论她为人,决不至此。细查她昨晚言行,许是冤鬼显魂,也说不定。她纵不好,是你生身之母,你决不可轻看忤逆了她。为父万一不死,自有道理,只恐此望太少。我死之后,务要装作无事,暗查你母行动。她如真为狗男女所挟,作那不良之事,务代父报仇,手刃仇人;否则查个清白,也好洗刷她的冤枉,免你终生痛心。你仍服侍她去吧。"

  瑶仙故作心注乃父,不愿前往。经文和再三催促,方始快快走出。一出房门,便如飞往书房跑进,见乃母正在倚榻垂泪,心中老大不忍。略一转念,把来意忍住,先把绛雪支往上房,然后扑向上,抱着畹秋的肩膀哭道:"妈,女儿是你亲生骨血,甚话都可说。我知妈必有不得已处,现在室中无人,妈如还把女儿当作亲生,须不要再藏头尾,女儿也不是听哄的人。爹爹伤重快死,昨晚的事,是真是假,务要妈和女儿说个明白,女儿好有个处置。

  如再说假话,女儿也不愿活着了。"畹秋闻言,叹了一口气,答道:"我就实说,乖儿也决不信的。"一言未毕,两眼眶中热泪,早如断线珍珠一般,扑簌簌挂了下来。瑶仙急道:"妈怎这样说?女儿起初因听爹爹口气,好似耳闻眼见,不由得人不信。后来仔细一想,觉有好些不对的情景。便是爹爹,也说妈是受了人家的诡谋挟制,不是本心。我因爹未说明,女儿家又不便细问,原是信得过妈平为人行事,才向妈开口。不然,这类事还问怎的?事到如今,妈也不要隐瞒,只要问得心过,实话实说,女儿没有不信的道理。妈快说吧。"

  畹秋问了问文和伤势,见瑶仙追问,不提文和有甚话说,当是丈夫疑犹未转,忍泪说道:"这是妈的报应,说来话长着呢。"于是从萧逸拒婚说起,直到两次谋杀情敌和雷二娘等情和盘托出。临未哭道:"娘是甚么样人,岂肯任凭人欺负的?雷二娘与我同谋,稍微词不对,恐生后患,即要了她的命。休说萧元,平惧内如虎,即使有甚坏心,他有几条命,敢来惹我?只为刚将二娘害死,不想这厮如此脓包,经不得冻。彼时事在紧急,稍被人发觉,立即身败名裂,不能不从权送他回去。后来二娘显灵,萧大嫂害怕,强留我照应些时再走。你爹爹那样说也有根据,这废物洗脚见鬼之时,我正站在前扶他起坐,看去颇像亲密似的。其实我对他也未安着甚么好心。此人身受奇寒,业已入骨疯瘫,没有多活命。你不妨拿我这些经过的话,对你爹再说一遍。就说他死,我也不能独生。请问除昨前两晚,我不论往哪里去,离开他也未?萧元夫也总是同来同往,虽有时背人密谈,都在我家:我就万分无,也没这闲空与人苟且。昨晚实是冤鬼捉弄,偏不活捉了我去,却害我夫离散,想使我受尽人间冤苦,才有此事,真做梦也想不到你爹爹会跟了来。即使他明白我是冤枉,但我却误伤了他,一个不好,叫我怎生活下去呀?"说罢,又呜咽悲泣起来。  wWW.mHuA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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