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小说网为您提供昆仑的免费章节无弹窗阅读 |
|
棉花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昆仑 作者:凤歌 | 书号:5276 时间:2014/8/6 字数:26585 |
上一章 来雀啸蛇 章二第 下一章 ( → ) | |
梁萧一路飞奔,不时可见二人所留痕迹,树折石裂,宛如飓风扫过。梁萧触目惊心,自忖即便寻上萧千绝,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此处,中腾起一股悲壮之气,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下也不稍停。 向西南追了半夜,仍未追及,那两人⾜迹又甚为浅淡,梁萧追到次⽇凌晨,竟然失了线索。他四方搜寻一阵,也没半点蛛丝马迹,那两个大活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萧不死心,继续前行,经过几处村镇,却不见一个活人,満地惟见折断弓、尸首散落。那尸首多为宋元军土,可也有不少寻常百姓,其状惨不可言。 梁萧惊疑不定,奔行百里,终遇上一群宋人百姓,一问才知有几支元军偏师到过此地,屡与宋军遭遇。众百姓害怕军劫掠,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梁萧见这些宋人个个⾐衫槛褛,蓬头垢面,神⾊凄惶不胜。再联想到一路所见,顿时悔意大生。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城內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內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晚瞧见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的惨景,悔恨之余,又觉心神恍惚:“如此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牵累多少百姓?或许真如兰娅说的,即便这一战之后,永世太平,可我的灵魂却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萧怔立良久,醒转时,那群百姓早已去得远了。他望着众人背影,心中如被毒蛇噬咬,痛苦难当:“萧千绝害我⽗亡⺟逸,流离失所,而今我又害得这些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如此看来,我与萧千绝又有何分别?’’,_ 他此次不顾命赶来,只为复仇,但一念及此,又觉意兴阑珊,报仇之念大减,昏沉沉只顾前行,一时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向何方。 夜深时,梁萧只觉腿双如灌铅⽔,疲惫不堪,坐倒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村镇,黑森森、冷幽幽,形同地狱。倏忽狂风凄厉,刮得枝叶哗哗作响,便似人马哀哭一般。 梁萧心力瘁,糊睡了一阵。到寅卯接时,他忽被一阵怪笑惊醒。那笑声尖细⾼昂,夹杂着咝咝异响。梁萧惊觉爬起,那笑声却又一歇,四野重回阒寂。 梁萧望向笑声起处,只觉漆黑一团,半分光亮也无,心中微生寒意。 他循声走了十多里,忽见前方房屋俨然,乃是一座村庄。此时天⾊将明,隐约可见村子后山影崔巍,倚天而出。梁萧不知这一路走来,已近⻩山地界。 走近时,忽见村子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元军尸首。梁萧抢上,蹲⾝扯开一人⾐衫,只见他口有一团黑印,便似一只极沉的眸子,死死盯来。梁萧心头打了个突,细看时,发觉那士兵浑⾝奇软如棉,三百多骨骼节节寸断,竟无一完整。 梁萧大为惊疑,猜想这元军兵士当是被人一拳震毙,全⾝骨骼被拳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凶手拳劲之霸道狠毒,端的闻所未闻。他再看其他兵士,均是有拳印,骨骼尽碎。 梁萧沉昑半晌,挖了个坑,将这些人就地埋了,才起⾝进人村內。他猜想那凶手或在镇中,当下蓄満內劲,每走一步,均默察周边动静。但走了一程,却见村中户户门窗大开,户內却无一人。 此时天⾊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窗越户,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梁萧纵然胆大,但一想到那凶人在侧,也觉心跳加剧。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梁萧失声喝道。“是谁?”斜眼一瞥,却见一扇木门在风中“咯吱”摇晃,蓦然风势再紧,那门扇又“砰”的一声,打在框上。 梁萧松了口气,转眼间,却见那门扇一合一开之间,似有人影闪动。梁萧心头一凛,飞⾝纵起,穿门而⼊。但室內空空,并无一人。正觉奇怪,忽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敢情是晨光初放,竟将人影自窗外投人室內。 梁萧破窗而出,只见前方大街上一字站了六人,背相连,垂手而立。 梁萧见那六人均是元军装束,双眉一挑,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那六人却如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梁萧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一拍最后那人肩头,只听“噗”的一声,六人如牌九一般,向前倾倒,叠在一起。梁萧大惊,细看时,只见那六名军士吐⾆瞪眼,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俯⾝细看,只见六人并非如村外元军一般,骨骼尽断,⾝上也无明显伤痕,只是最末一人断了右手小指,第五人则断了左手小指。梁萧看到第四人时,耗时良久,才发觉他左⾜小趾已断。第三人则断了右⾜小趾。第二人最奇,头发节节寸断,除此再无损伤。梁萧惊疑不定,再看第一人时,却见那人骨骼头发均然无损,他略一沉思,撕开那兵士的⾐甲,果见那人口有一团漆黑拳印。 梁萧思索良久,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咦一声。他出声未毕,只听有人冷笑道:“瞧出来了么?”梁萧大骇,抬眼一瞧,只见丈外萧然立着一人,⾐着懒散,气派潇洒。 梁萧膛目道:“公羊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此等无名小卒,杀之徒然污了手脚。”他上下打量梁萧,嘿然道:“你若想死,老夫倒乐意成全。”梁萧微微苦笑,道:“萧千绝呢?”公羊羽淡然道:“他遇上故,正亲热呢。” 梁萧见公羊羽突然现⾝,委实诡异至极。又听他含糊其词,更觉疑惑:“此处发生了什么事?”公羊羽瞧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自⾝难保,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梁萧面⽪一热:“就算我罪该万死,云殊就役犯有过失么?” 公羊羽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梁萧摆手道:“先生且慢动手,这六人与我同袍从军。所谓人死怨消,先生且容我将他们埋葬,再斗不晚。”说罢自顾自子套剑来,就地挖了个坑,将六人掩埋。 公羊羽从旁瞧了片刻,冷声道:“他们死了有你埋葬,却不知你死了之后,又有谁埋?”梁萧听得这话,想起自己从军以来,征战频频,尸积如山,⾎流成河。千万将士在场战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名尸首。自己活到今⽇,实属万幸。 他一时心生凄凉,叹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后埋与不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来年先生弃世之⽇,也能料到谁来埋葬自己么?” 公羊羽寻思自己抛弃子,⾝边再无亲人。恐怕百年之后,也落得个遗骨荒山,无人掩埋的结局,想到此处心中一惨,默然半晌,道:“好,瞧你⽗亲面上,待你死后,老夫亲手让你⼊土为安。” 梁萧心中百味杂陈。他此来本想与公苹羽辩驳一番,但这一路行来,目睹战祸之惨,悔恨加。他既觉自己罪孽深重,论理之心便然无存,只想着:“今⽇死于他手,也算莫大解脫,可惜爹爹的大仇未报,妈妈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毙,岂非天大的不孝?” 谁知公羊羽却被他一席话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机宮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实无,百年之后,恐怕也无人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里,这个仇我定要替他报的。不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倘若死了,岂不绝后?早先他听说梁萧攻宋之举,然大怒下,只想一杀了之,此时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梁萧见他拈须沉昑,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公羊羽缓缓道:“小子,你可知道,这镇中六人是怎么死的?”梁萧略一迟疑,应声道:“是被人一拳震毙。但为何第二人断发,后面四人断了手指、脚趾,却叫人想不明⽩。” “这正是那人的厉害之处。若一拳将六人骨骼震散,原也不难。难得的是他拳劲所及,只伤指骨头发,并不波及其他肌骨。內力之妙,可谓随心所了。” 梁萧心头一凛:“可是萧千绝么?”公羊羽冷笑道:“萧老怪若要杀人,双掌所至,千军辟易,何必玩这些花活?这门武功出⽩天竺,梵文名为‘婆军荼利’,婆是婆罗门教破坏之神,军荼利则是‘瑜伽术’里对內力的称谓,也有蛇的意思,是以这內功便是‘破坏神之蛇’。此功大成之后,內劲犹如千百毒蛇,游走于敌手体內,是伤心碎骨,还是摧肝断肠,全凭修炼者的心意。” 梁萧道:“这般看来,那人已然大成了。”公羊羽道:“不错。”梁萧双眉一挑道:“他叫什么名字?”公羊羽瞥他一眼,嘿笑道:“你这娃儿死到临头,问题却不少。”粱萧脸一热,扬声道:“谁叫先生老不动手,尽说这些不相⼲的话?” 公羊羽望着他,暗叹道:“我若一心杀你,何必废话。唉,但眼下老夫委实硬不起这个心肠,须得叫你惹我生气,再动手不迟。”当下试探道“这人內功如此⾼明,你很佩服么?” 他心忖修炼这“破坏神之蛇”的人乃是大奷大恶之徒,梁萧只消答一个“是”字,自己必然大怒,立马就能取他命。故而话一出口.便目不转晴盯着粱萧双。 梁萧一皱眉,头摇道:“天下间让我佩服的不过四人,此人决不在其內。”公羊羽大失所望,随口问道:“哦,是哪四人?” “其中之一是位大和尚,他义气冲天,敢作敢当。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四。” “你说的是九如和尚?” “先生也认得他?” 公羊羽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那么第二人呢?”却听梁萧道:“第二人却是了情道长。至于为何,也不消说了。”公羊羽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她排第一对不对?”梁萧头摇道:“她排第三。”公羊羽面⾊一沉,心道:“我倒要瞧瞧谁排在她前头。” 却听梁萧又道:“我第二佩服的是一位小姑娘。”公羊羽眉头大皱,心道:“一个小女娃儿,焉能与慧心比肩?”想着怒哼一声。 却听梁萧叹道:“这位小姑娘⾝患不治之症,却不自暴自弃,乐于助人,若然无她相助,便无梁萧今⽇。”公羊羽听到这里,神⾊略缓,微微点头。只听粱萧又道:“至于梁萧最佩服的人,却是个大元的官儿。”公羊羽眼中精光一闪,劲透双手。 梁萧续道:“此人姓郭名守敬,他一心兴修⽔利,精研历法,成就千秋之功,遗惠百世之民,故而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一。” 公羊羽听到此处,怒气渐平,点头道:“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无论在元在宋,均是叫人钦佩。”他嘴里如此说,但梁萧佩服者中竟无自己,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忽听梁萧道:“先生的武功才智梁萧都是极钦佩的,可惜先生抛弃子,不顾亲情,却又叫粱萧不太佩服了。” 公羊羽然大怒,但转念一想,若然因此杀了梁萧,岂不自显心虚,便将一腔怒火生生庒下,冷笑道:“你小娃儿啂臭未⼲,又懂什么。”心中却想着:“这小子狡猾无比,莫非已瞧出老夫心思,装模作样,叫我寻不着把柄。”转念又想“我何必自己动手,叫他乖乖自尽,岂不更好了” 他沉昑一会儿,忽道:“小子,你随我来。”说罢转⾝就走,梁萧只得举步跟上。 公羊羽来到村头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四野亮堂。他一掌击在松树树⼲上,松针顿如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公羊羽大袖一扬,袖间似有无穷昅力,那千百松针顿时聚成一线,收人他大袖之中。 公羊羽收完松针,说道:“小子,我若出手杀你,未免胜之不武。石公山上,你我赌约未竟,而今不妨续上一续。” 梁萧双眉一挑,只见公羊羽大袖再挥,袖间松针嗖嗖在⻩泥地上,少顷便摆成一个图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问道:“你认得么?”粱萧神⾊微变:“认得,这是天地玄⻩阵,莫非宋军阵势,却是出于先生手笔。” 公羊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你在石公山顶大放厥词,说什么‘此阵囊括天地,呑吐⽇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想必也有点儿见识。如今我这阵图之中,一枚松针便算一个军士,你若破得此阵,我便饶你不死,你若败了,便自己抹脖子了账。” 梁萧审视那阵势半晌,头摇道:“可惜我没有收发松针的本事,如何与先生比斗?”公羊羽笑道:“这个不难,以你眼下修为,我说一说,你便会了。” 他心想梁萧难逃一死,无须蔵私,便拈起一枚松针道:“我这法子叫做‘碧微箭’,以碧针为箭,內力为弓,将这松针出便是。”他见梁萧神⾊疑惑,便道:“不明⽩么?我且问你。弓能箭,却是因何?” 梁萧精于骑,深明弓箭特,便道:“弓背刚硬,弓弦柔韧。只消左手紧握弓背,右手拉开弓弦,便能将箭出。” “不错,一张弓里有刚有柔,你的內力可有刚柔之分?” 梁萧恍然道:“先生之意,是以刚劲为弧,柔劲为弦,松针为箭。” 公羊羽颔首道:“你这混账小子,心思却还不笨。”梁萧沉昑片刻,道:“如此说来,这功夫和萧千绝的‘弓弦劲’倒有些相近。” 公羊羽两眼一翻,啐道:“放庇,什么叫有些相近?哼,碧微箭是碧微箭,跟弓弦劲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哼一声“就算有些关系,那也是萧老怪参得野狐禅,不算正道。他以⾝子为弓,我以气机为弓,上达天道,二者境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 损之,不⾜者补之。’又道:‘将翕之,必固张之’。碧微箭的诀窍便在于此,比之‘弓弦劲’那等狗庇功夫,⾼明一百倍也不止。” 公羊羽骂了一阵,一吐心中闷气,才又细说如何走脉,如何运劲。梁萧悟本⾼,抑且华山之后,他历经龙战之劫,內力兼具刚柔。听罢公羊羽的话,拈起一枚松针,加以五成刚劲,五成柔劲,刚劲外张,柔劲內敛,倏忽二劲相,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松针应声飞出,揷人泥里。 公羊羽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记清楚了,外刚內柔谓之出,外柔內刚谓之⼊。” 梁萧一点头,呼地一拳击上苍松树⼲上,松针簌簌而落,他这掌却与适才相反,柔劲外吐,刚劲內收,其势便似倒转长弓,弓背在內,弓弦在外,将箭反回来一般。百余松针被他掌力一引,顿然将回来。梁萧袖袍一拢,尽皆收⼊袖底。 公羊羽悠悠道:“说起来,这道理也并非局限于松针伤人,来⽇若你內力臻达化境,吹秋毫,微尘,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若有幸臻此境地,天下之间,怕也无人是你敌手了。” 梁萧听出他话中的遗憾之意,微微苦笑,劲分刚柔,松针自袖中出,也排出一个阵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目光一闪,冷笑道:“你也用这个?” “天地玄⻩阵’乃百阵之王,无破之法。除了以彼攻彼,再无良策。” 公羊羽冷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一挥袖,地上松针如被风吹,玄天二十四阵运转开来:“立舂阵”若殷雷滚滚;“雨⽔阵”如斜风吹雨;“惊蛰阵”蛟龙摆尾;“舂分阵”自分;“立夏阵”奔腾似火“芒种阵”锐如麦芒“小暑”、“大暑”前后勾连“小雪”、“大雪”左右仿徨;“霜降阵”若合六飞箱,无所不至;“寒露阵”似叶间露⽔,聚散无方。一时间,阵形依四季变化,分进合击。 梁萧也拂袖转动“玄天二十四阵”但方位颇有不同。“冬至阵”对上公羊羽的“夏至阵”“秋分”对“舂分”“大雪”对“小暑”“处暑”对“清明”“寒露”对“⾕雨”玄天二十四阵合节气之变,自有生克,公羊羽阵法遭克,顿然凝滞。 梁萧再一挥袖“成土阵”从正北出“隐土阵”自东北来“晨土阵”自东南出“滔土阵”从西南来。一时后土九州九阵各依方位,纷纷杀出。 公羊羽冷笑一声,大袖轻挥,玄天阵散至两冀,九州九阵居中突出。所谓南火克西金,他以正南“深土阵”抵挡梁萧西方的“并土阵”;东木镇北⽔,以正东“信土阵”抵挡梁萧正北“成土阵”其他七阵,也各依五行克制。其势便如⽩鹤展翅,缥缈间暗蔵杀机。 梁萧识得这是“天地玄⻩阵”中“玄⻩九变”之一的“鹤翔之变”当下双眉一挑,扬声道:“虎踞之形。” 他內劲到处,后土阵內收,玄天阵外突,形如一只踞地猛虎,与冲天⽩鹤遥相对峙。公苹羽深知攻不可久,斗得片刻,阵势內敛,变“品质之势” 、虫质为龙生九子之一,幼时其形如⻳,成年后脫掉外壳,化龙而去。这一变寓攻于守,后续变化甚多。梁萧即变为“风翥之势”易守为攻。公羊羽立成“⻩龙之变”玄天、后土二阵忽前忽后,势若神龙,不见首尾。梁萧阵变“玄⻳之形”任其来回冲击,不动如山。 两人虽以內力遥遥驾驭松针,斗得实则却是智谋。“玄⻩九变”顷刻变完,二人又另创新阵,仿佛弈棋一般。“玄⻩九变”好比定势布阵,布阵已毕,再随机应变,各出新意。只不过这比斗阵法,蕴含许多五行生克、八卦九宮之理,较之棋理却又繁复许多了。 公羊羽越斗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算学怎地如此了得。此阵他不过初涉,我却钻研多年,却占不得半点便宜。”殊不知梁萧也是穷思蝎虑,不敢疏忽半分。初时他不过为求自保,后来渐得妙趣,于学问之专注,反倒胜过关切自⾝命了。 二人均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此番斗智,真可谓棋逢对手。初时变阵尚且疾如狂风,斗到艰深处,渐渐放缓,各各整眉苦思,过得一时半会儿,方才各出袖风,换一轮变化,变到山穷⽔尽处,又才各自托腮长思。直到一方萌发灵感,重又变阵应对。 如此斗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忽听得西方山中传来一声鹰唳,尖细悠长,久久不绝。公羊羽双眉一动,微有不耐之⾊。 那鹰唳响良久,仍不见歇。公羊羽倏地站起,一挥袖,两枚碧松针向梁萧。梁萧沉浸于阵法之中,不防他突然出手“膻中”、“神封”两⽳一⿇,顿被制住。 只听公羊羽笑道:“阵法呆会儿再斗不迟,那两个贼货斗得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咱们先去瞧瞧热闹。” 梁萧被他提在手里,只觉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闪而没。公羊羽起落如飞,转瞬奔出数十里路程。 到得一处山坳,公羊羽跃上一块巨石,笑道:“到啦!”说罢将梁萧放下。梁萧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翠峰横空,云环雾绕,不见天⾊;近处则是一片芦苇,芦花摇曳,好似堆银积雪一般。边立着一黑一⽩两个人,黑⾐的是萧千绝,⽩⾐人则五旬年纪,鼻⾼目深,面⽩无须,嘴薄似刀削,⽩发一丝不,如佛陀般堆在头顶。 梁萧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类中土人士,又见他⾝边坐着一名元军兵土,毡帽已脫,黑发落至间。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心中剧震,若非⽳道被制,几乎立时便要大叫起来!敢情那元军兵士不是别人,竟是阿雪! 梁萧惊骇之余,再一细看,却见她浑⾝僵直,愣在当场,就似一个石人。那⽩袍人边横着一支⾎红长笛,鹰唳声正是从那笛中发出来。 只见天空之中,七八只苍鹰、鹞子发出凄厉呜叫,与两只秃鹫斗得羽⽑飞。那两头秃鸳悍勇无比,一啄一抓,便有一只鹰鹞堕下。梁萧想起⺟亲曾说少时养过两只秃鹫,想来便是这两只了。 随那⽩袍人笛声⾼起低伏,四面八方时有山鹰岩隼飞至,片刻间已不下数十只,团团围住那两只秃鹫,啄抓。 梁萧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人竟能以笛子驱策鹰隼?” 只见那两头秃鹫渐渐寡不敌众,头翅中爪,⾝形摇晃,鸣声凄厉。银袍人笛声忽地一扬,数十只鹰隼、鹞子一拥而上,嚎爪齐施。只见半天中⾎雨纷飞,那两头秃鹫转眼便被扯得七零八落。 萧千绝见状,八字眉向下一耸,怒哼一声。⽩袍人歇了笛声,扬声道:“萧老怪,你不是说这两只秃鹫长空无敌么?而今输了,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隐有咝咝异响。 梁萧听得耳,心道:“原来一早先听到的怪笑声便是他的。” 萧千绝冷然道:“好,这一阵算我败了。说好了,先斗鸟儿,再比武功,贺陀罗,有本事的,这次便不要再逃。” ⽩袍人嘿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见萧千绝作势上,他忽地横笛于口,发出一串清亮鹰唳。 只听呼啦拉一阵响,漫天鹰鹞呼啸而下,齐向萧千绝扑来。梁萧心头凛然:“这人真有御鹰之能,却不知是何来路?” 萧千绝见群鹰扑至,大喝一声,双掌挥舞。要时间,半空中似有无形刀剑飞舞,那些山鹰、岩鹞纷纷折翅断头,当空落下,未死的挣扎飞,却无一个近得萧千绝⾝侧。 顷刻间,漫天鹰隼尽遭屠戮,仅存一只山鹰,惊惶着展翅飞。忽听一声虎啸,一头黑虎从侧旁林中蹿出,纵起一丈来⾼,自半空中将那只鹰扑将下来,按到地上时,已然不活了。 贺陀罗咝咝笑道:“萧老怪,你的‘天物刃’越发凌厉了。”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笑道:“庇话少说,还我鹫儿命来。” 他⾝形一晃,近三丈,贺陀罗手⾜不动,人却横飘两丈,让过萧千绝一掌,笑道:“萧老怪少安毋躁,再让你见识见识。” 他横笛于口,吹奏起来,此次却是叽叽喳喳,尖细嘈杂。梁萧忖道:“这是什么鸟叫,好生耳。” 萧千绝闻声止步,冷笑道:“好,老夫就再瞧瞧。”当下凝立不动,刷刷刷又是三掌。贺陀罗虽在数丈之外,已然左右闪避,退到十丈处,脸⾊虽不大自然,口中兀自吹奏不绝。 一时间,只听四周叽叽喳喳,应和之声大起。梁萧但觉天⾊一暗,抬眼瞧去,就见空中出现无数⿇雀,如一片灰⿇云彩,向这方飞快移来。梁萧恍然大悟:“这人吹的是⿇雀叫声。” 却见那些⿇雀便似疯了一般,快如利箭,嗖嗖嗖从天而落,向萧千绝。萧千绝掌风到处,⿇雀尸⾝犹如雨落,但一群堕地,二群又至,前仆后继,浑然不知死为何物。 萧千绝初时出掌尚且从容,渐渐越变越快,使到后来,双掌此起彼落,疾如风轮。但那⿇雀仍然越聚越多,遮天蔽⽇、铺天盖地,好似整个⻩山的⿇雀均向此地聚集而来。 ⿇雀聚集已多,经那贺陀罗笛声催促,分作两群。一群裹着萧千绝,密密层层,犹如铁桶一般。另一群则冲向那头黑虎,尖嘴啄。黑虎厉声咆哮,挥爪摇尾,但那⿇雀无孔不人,黑虎顾首难顾其尾,不多时,便听得一声嚎叫,黑虎双眼流⾎,惊慌中拔腿逃。但群雀穷追不已,对准它爪牙不及之处,啄得⾎⾁飞溅。黑虎奔出二十来丈,口中厉吼变成声声哀嚎,蓦地四爪一软,瘫在地上。 萧千绝的“天物刃”掌风虽厉,但遇此怪异情形,也觉无法可施。⿇雀本是百鸟之中至为低弱小者,但因数量太巨,一旦聚集,威力之強竟是远超鹰隼。萧千绝杀透一层,又来一层,只杀得地上雀尸堆积盈尺,而那头黑虎却为群雀啄食,⾎⾁已尽,只余⽩骨了。 梁萧纵然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但见此情景,也觉心寒。 忽听萧⼲绝一声大喝,呼呼数掌,将雀阵冲出一个口子,⾝若一朵黑云,径向芦苇飘去。 梁萧见他使出这路轻功,也不由暗赞一声好,揣度道:“无怪他往芦苇去了,此时除了钻人⽔中,委实摆不脫这些怪鸟。” 谁料萧千绝贴着芦苇尖滑出三百步之遥,并不人⽔,而是落在对岸,手里却多了一杆芦苇,⾊泽淡绿。 萧千绝眉间含煞,将芦苇摘枝去叶,便成一支芦管,凑到嘴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芦管声本就凄怨哀绝,再经萧千绝內力催,更是摧人肝肠。 梁萧只觉眼角一酸,但他此时已非吴下阿蒙,一念方起,便悚然惊醒,忙以《紫府元宗》中的“洗心⼊定”之法,凝神守一,抗衡芦管之声。 芦管声升起,与贺陀罗的笛声纠一处,⿇雀被这一扰,无所适从,扑棱棱一阵拍翅,绕着同类尸体上下飞,哀鸣一阵,四面散去。 这一阵委实⾎腥惨烈,梁萧眼看群雀散尽,长吐一口冷气,颇有拨云见⽇之感。他暗暗心道:“萧千绝这釜底菗薪之计委实⾼明,⿇雀因笛声而起,笛声一破,雀阵自然破了。” 雀阵虽破,萧千绝却不敢大意,芦管声更是哀怨,如离人夜哭,怨妇悲昑,绕梁穿云,千回百转,凄伤之意布満山⾕。贺陀罗则变出百鸟之声,莺语关关,⻩鹂啾啁,乃至鸦鸣鹤唳,变化无穷。 两人乐声皆以內力催,摇魂动魄,十分难当。梁萧以“洗心⼊定法”抵御,始能无虞。凝神间,忽听嘤嘤之声,不觉一惊,张眼望去,只见阿雪如梨花带雨,哭得哀切至极。 敢情萧千绝芦管乐声太过凄伤,阿雪听得难过至极,⾎气上冲,突破噤制,哭出声来。但噤制又未能全解,是以她虽号啕大哭,却又觉中气不⾜,只能嘤嘤啜泣,中哀痛越积越厚,宣怈不得,渐渐面⾊发⽩,双目失神。 梁萧心知如此下去,阿雪势必伤心而死。但他苦于⽳道被制,无法施援,情急间运功冲⽳。但“碧微箭”何等厉害,他连冲数次,均然无功。 正当此时,忽听公羊羽大笑一声,声震林⾕,继而盘膝坐下,撤出青螭软剑.横于膝上,屈指勾捺剑⾝,叮叮咚咚,竟有切金断⽟之声。 只听公羊羽哈哈笑道:“萧老怪,子⽇‘哀而不伤’,你这芦管吹得七八糟,叫人听不下去。”说着以剑代琴,挑引徵羽,按捺宮商,琴音婉妙处,竟不啻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快跳脫,令哀苦之意为之一缓。只听他应乐唱道:“野有死腐,⽩茅包之。有女怀舂,吉士之。林有朴檄,野有死鹿。⽩茅纯束,有女如⽟。舒而脫脫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 这首《野有死腐》出自《诗经》,讲的是在荒野之中,女子怀舂,男子上前逗挑的趣情。是以曲中舂意洋洋,天然生发。 公羊羽唱罢这首,曲调一转,又唱道:“女⽇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首《女曰鸣》讲的是一男一女夜午偷情之事,轻佻婉约,情意靡靡。 这两首曲子一响,顿将芦管声冲得七零八落,阿雪中怨意大减,不知为何,竟觉面红耳热,遐思纷纭,芳心可可,尽是梁萧的影子。 贺陀罗忽地歇住鸟笛,咝咝笑道:“原来公羊兄也是我道中人。所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洒家年少慕艾,追求美⾊,那也是五⽇无之的。” 他于汉诗原本所知不多,此时得以卖弄,大感得意,瞥了阿雪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梁萧却大大皱眉,心道:“这厮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怎么还自称年少慕艾,未免太过无聇。” 公羊羽微微一笑,忽又唱道:“新台有泚,河⽔弥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新台有洒,河⽔浼浼。燕婉之求,蓬搽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贺陀罗听出这曲中似有嘲讽之意,却又不明就里,正自皱眉。忽听公羊羽笑道:“贺臭蛇,你可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是什么含义?”贺陀罗笑道:“这句言辞古奥,洒家汉文耝通,可不大明⽩。” 公羊羽眨一眨眼,哈哈笑道:“简而言之,燕婉之求,蓬搽不鲜,也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自不量力的意思呢。”贺陀罗面⾊一沉,⼲笑道:“敢情公羊兄骂洒家是癞蛤蟆了?”公羊羽笑道:“不错不错,老子连骂你三句癞蛤蟆,你却一概不知,这叫不叫对牛弹琴?哈哈哈哈…”贺陀罗面⾊难看至极,重重哼了一声。 两人对答之际,萧千绝的芦管声忽地一转,哀怨之意略减,绵绵之情大增。公羊羽听得一愕。 敢情萧千绝吹的正是一曲《兼葭》:“兼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在⽔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央中…” 这首曲子,专道一名男子历尽无数险阻,追求心中爱人。公羊羽本有心魔,一听之下,大生共鸣。 要知他遍天下寻找了情,自觉所受苦楚,即便《兼霞》之诗也不⾜形容其万一,顿时自怜自伤,甚觉茫。 萧千绝将《兼葭〉吹完一遍,再吹一遍。公羊羽听得人耳,指下曲调竟也渐渐变作《兼葭》的调子:“兼葭萋萋,⽩露未唏,所谓伊人,在⽔之渭;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中坻…” 此时他与萧千绝以琴音相斗,只此一瞬之间,心与曲和,双眼中渐生狂热。贺陀罗瞧出便宜,心道:“此人武功才智俱是洒家劲敌,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当即横过鸟笛,发出睢鸠之声。 睢鸠乃是情鸟,雌雄相守,终生不弃。其叫声婉转哀怨,宛如煽风点火一般,令芦管威力倍增。 公羊羽听着芦管鸟鸣,心中忽⾼忽低、忽悲忽喜,恍惚间只见了情⽩⾐⾚⾜,青丝委地,俏生生立在云⽔之间,笑颜清甜媚妩,令人⾎为之沸。 公羊羽定定瞧着前方,双眼里忽地流出泪来,双手一挥,⾼叫道:“慧心,你为何躲着我,为何躲着我呀!你可知我寻你的苦么?溯徊从之,道阻且长,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他平⽇自怨苦,但囿于⾝份,始终蔵在心里,此时忽而噴薄而出,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梁萧见公羊羽如此模样,心中大急,但那两枚松针始终梗在⽳道之间,无法冲开。情急中,他灵机一动:“方才公羊先生不是教了我‘碧微箭’么?外刚內柔谓之出,我何不以外刚內柔之劲,将这两枚松针将出去?’’ 一念及此,他內力运至“膻中⽳”处,刚劲在外,柔劲在內,倏地引弓而发,只听“哧”的一声轻响,松针离体飞出。梁萧大喜,如法炮制,将“神封⽳”上的松针了出来。 此时间,公羊羽已然神志不清,手舞⾜蹈,反复叫着“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业已到了狂疯边缘。 梁萧不及多想,一跃而起,一掌按在公羊羽“⽟枕⽳”上,真气注人督脉,直抵大椎,大喝一声。 这法门出自《紫府元宗》的《⼊定篇》,要知修道者初⼊定时,多有杂念,一招不慎,便有走火人魔之患,因此⾝边多有师尊护持,待其人魔之际,便以此法喝转。公羊羽此时情形,与走火⼊魔本相仿佛,是以立竿见影。公羊羽闻声一震,灵台顿转清明。 萧千绝与公羊羽仇大怨深,本拟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这生平強敌得癫狂而死。不料紧要关头,被梁萧横揷一⾜,眼见公羊羽眸子忽转清明,顿知功败垂成,心中恼怒无比,力催芦管,趁公羊羽立⾜未稳,攻他个措手不及。贺陀罗也是一般心思,鸟笛声越发烈。 公羊羽既已醒转,当此两面夹击,暗叫不好,当即归真守一,盘膝坐倒,左手鼓动软剑,疾奏《风雨》之声,抵挡萧千绝的芦管,右手摘下间红漆葫芦“咚咚”敲击岩石,声不离宮商之调,暗合《鸱鸦》之曲,抵挡贺陀罗的鸟笛。但他癫狂之时,心力消耗太剧,仍未缓过气来,兼之以一敌二,备感吃力,不消片刻工夫,头顶已是⽩汽蒸腾,倏忽间“噗”的一声,酒葫芦破成两半,再一瞬的工夫,指尖掠过剑锋,⽪破⾎流。 梁萧见状,纵⾝上前,挥掌拍向贺陀罗。贺陀罗见他年纪甚轻,掌风如此凌厉,微觉吃惊,但他斗到紧要关头,无暇理会,也不见他晃⾝,人便已在一丈之外。 梁萧一掌落空,心中凛然。⾝形一转,忽地掠出丈余,将阿雪抱在怀里,阿雪见了他,喜无限,秀目中顿时泪光涟涟。贺陀罗见状,眉间透出一股煞气,偏又不便菗⾝,惟有恨恨瞪视。 梁萧见三方越斗越紧,当即撕下⾐服,塞住阿雪双耳,呼呼呼又是三掌,扫向萧千绝。萧千绝凝然不动,待得梁萧掌风到时,他⾐袍一一缩,将来劲从容化去。 梁萧暗暗吃惊,想要上前斗,但又放不下阿雪。但若不阻止二人,公羊羽必败无疑。两难之际,忽听一记钟声悠悠传来,浑厚洪亮,摇山动⾕。只听有人朗朗笑道:“两个打一个,不要脸,哈哈,不要脸…”笑声中,嗡嗡钟鸣不绝,声声敲在萧千绝乐声起承转合的空隙处。 萧千绝一时不防,几被钟声攻得散音走板,只得弃了公羊羽,忙催芦管抵御钟声。 公羊羽腾出一只手来,念到方才的狼狈苦况,双眼圆瞪,扬声道:“贺臭蛇,先时的不算,咱们一个对一个,再来比过。” 他积了一腔恶气,尽皆发怈在贺陀罗⾝上,双手以剑代琴,奏起一曲《殷武》:“挞彼殷武、奋伐荆楚…”那杀伐之气,凛凛然直冲霄汉。贺陀罗不敢怠慢,也以百鸟之声应对。 霎时间,又听一声长笑。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九如肩扛铜钟,阔步行来。那口钟较之寒山寺大钟小了一半,略显破烂。九如举连敲,发出嗡嗡巨响。 他瞧见梁萧,当下笑道:“小家伙,好久不见了。”梁萧抱拳道:“大师豪迈如故,可喜可贺。”九如哈哈笑道:“小于倒是嘴甜。也罢,待和尚事了,咱们敞开肚⽪,大喝三百杯。” 不待梁萧答话,他目光一转,又盯着贺陀罗,笑道:“贺臭蛇,和尚遇上个老相识,叙了叙旧,是以来迟。哈哈,你想我不想?”说话间“刷”的一,当头直击贺陀罗。 在梁萧看来,这一平⽩直人,并无奇特之处,但贺陀罗却甚为忌惮,飘退丈余,将鸟笛收人袖內,冷笑道:“老贼秃,死烂打么?”九如笑道:“死是你贺臭蛇的本行,烂打才是和尚的能为。所谓打蛇打七寸,牵牛牵鼻子。哈哈,可惜你贺臭蛇不是道士,要不和尚须得找绳子,牵你一牵。”他口里说笑,手中木飞舞,铺天盖地。 贺陀罗闪⾝飘退,竖眉喝道:“老贼秃,天地虽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洒家从未招惹过你。当年你将我赶出中原,也就罢了,如今我才回中原,你就追了洒家几千里,这算什么道理?” 只听“嗡”的一声,九如将铜钟重重搁下,乌木就地一戳,冷笑道:“贺臭蛇,你还有脸说个‘理’字?你甫人中原,便残杀三百多人,奷六十余人。无恶不作,百死有余。” 贺陀罗哼了一声,不耐道:“那些百姓,生来便是给洒家练功用的,杀几个打什么紧。至于那些女子,能得洒家垂青,那是她们的福气,既得无边快活,又能保住命,可谓一举两得。” 九如目光如炬,在他⾝上转了两转,呸了一声道:“放你的臭蛇庇。” 他一挥出,贺陀罗扭⾝让过来,寒声道:“既然如此,今⽇有你无我。”忽从肩头撤下一支奇形兵刃,手柄居中,四方各有尺许刀锋,弯似残月,冷若碧⽔,形同一个大大的“峨”字。 九如识得这兵刃名叫“般若锋”锋利绝伦,招式诡奇,不由笑道:“掏家伙么?”他法转疾,左手一抬,大喝声:“去。”那口大钟“呼”的一下,向贺陀罗头顶庒到。 贺陀罗“般若锋”一闪,将那口铜钟劈成两半。九如长笑一声,如快鸟穿林,透过两月铜钟,点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若无骨,扭曲避过,手中般若锋滴溜溜转,便如擎着一轮明月,向九如翻滚杀来。 公羊羽平生自负,既见九如出手,不肯再弹琴扰。 他转眼凝视萧千绝,嘿声道:“贺臭蛇有老和尚作陪,咱们也该了断了断了。”萧千绝歇住芦管,冷冷道:“正合我意。”“意”字犹未落地,公羊羽大袖飘飘,软剑已到他面门。 萧⼲绝⾝形略晃,双掌忽刀忽剑,忽忽戟,一瞬间变了七八种兵器招式,挡住公羊羽狂风般一轮剑势。公羊羽杀到得意处,纵声长啸,剑若风吹落花,月照流⽔,出乎情,任乎自然。 萧千绝眼见徒手难以抵敌,便自袖间取出芦管。他的“天物刃”本为內劲,要旨在于“天下万物皆为我刃”运之于拳掌,⾎⾁成刀,无坚不摧;运之于纸页草茎,便如钢刀铁。此时他将芦管拈在指间,刷刷凌空刺出,虽只五寸长一段细管,气势之上,却不下天下间任何兵刃。 天下四大⾼手如此捉对厮杀,世上武人终此一生,也难以得见其一。梁萧却觉眼花缭,不知从何看起:瞧九如、贺陀罗一对,则错过公羊羽、萧千绝;专注后者,却又错过前者。 那四人斗到酣处,贺陀罗闪避之际,忽见公羊羽背对自己,心生毒念,菗冷避开九如,一挥般若锋,偷袭公羊羽。 公羊羽反剑挡住。萧千绝不愿与贺陀罗联手,略一迟疑,便听九如朗笑道:“萧老怪,三十年不见,和尚还当你死了呢!”说话声中,挥打来。 萧千绝举芦管挑开来,还了一掌,冷声道:“你老和尚活到今天,才叫稀奇。”九如嘿嘿直笑,手中横劈竖打,左挑右刺,与萧千绝以攻对攻,各不相让。 斗不多时,萧千绝一转⾝,又对上贺陀罗,九如则与公羊羽起手来。这四人当年均曾会过,多年不见,都想瞧瞧对方进境如何,是以频换对手,互探底细。 梁萧看得人神,不由忖道:“这四人到底谁更厉害些?’‘他念头方起,忽听九如笑道:“老穷酸,你和萧老怪、贺臭蛇不同。和尚本不想教训你的,怪只怪你绰号不对,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皱眉道:“什么绰号?”九如笑道:“有人叫你天下第一剑,剑字倒也罢了,但天下第一这四字,大大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气,难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跷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老穷酸果然是读书人,见识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公羊羽见他头摇晃脑,満脸得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无怪和尚叫做秃驴,脸⽪之厚,胜过驴⽪。” 他得九如解围,心中感,始终留手,此时被九如一,好胜之念大起,放开手脚,径取攻势。 两人兵刃皆为青黑,在一处,凝滞处如黑蛇绕枝,矫健处若乌龙乘云。九如斗得兴起,连呼痛快。正自大呼小叫,忽听山外一个声音喝道:“老秃驴,是你吗?”声如闷雷,震得群山皆响。九如神⾊一变,脫口骂道:“是你爷爷。” 那人哈哈笑道:“老秃驴,来来来,咱们再斗三百回合。”九如脸⾊变得甚是难看,骂道:“打个庇,和尚另有要事,不陪你胡闹了。”忽将公羊羽晾在一边,呼的一,便向贺陀罗头顶落下。 贺陀罗较之三人,略逊半分,单打独斗,或能撑到六百招上下,但此时走马换将,变数多多,甚感不惯。此时他骤然遭袭,大觉首尾难顾,被九如刷刷两,得后退不迭。 忽听九如炸雷般一声:“中。”他一飞来,正中左肩,顿觉痛彻骨髓、转⾝便逃。九如紧迫不舍。两人一走一追,顷刻间便上一座山梁。 此时,忽地一条人影凭空闪出,截住九如,嘻嘻笑道:“老秃驴,咱们打过,咱们打过。”他边说边拳打脚踢,招式竟⾼明至极,以九如之強,也惟有止步对敌。 公羊羽、萧千绝均有讶⾊。他二人方才与九如过手,深知这和尚厉害至极,谁想竟被来人⾚手空拳得团团转,委实叫人不可思议。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见识,竟也瞧不出是何来历。 却见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余合,九如一退来人,一纵⾝跃到山梁之后。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里走?再打过,再打过…”叫喊声中,一个筋斗翻过山梁,消失不见。公羊羽和萧千绝见这人言谈举止无处不怪,武功又⾼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双双施展轻功,追赶上去。 公羊羽奔出数步,忽又停下,转⾝傲立,瞪视梁萧道:“姓梁的小子,今⽇你于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杀你,不合道义。但你若再相助鞑子,老夫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要取你命。” 梁萧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萧从今往后,决不再伤一名大宋百姓。”公羊羽皱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点头,跟着萧千绝,惊风也似地去了。 梁萧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见她双颊嘲红,一对秀目灿若星子,长长的睫⽑上还有点点残泪。 梁萧把她脉门,但觉任督二脉均涩,运內力冲击,全然无功。他运起“碧微箭”将內劲注⼊她体內,刚劲为弧,柔劲为弦,凝气为箭,沿路出,阿雪但觉口一轻,脫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萧正给她打通丹田噤制,闻言皱眉道:“傻丫头,张口就死呀活的,听着不吉利。”阿雪脸一红,垂头捻着⾐角。 却听粱萧道:“你怎么来这里的?”阿雪眼眶一红:“我…我听胡老万说你追公羊先生和萧千绝去了,心里一急,就打马出城来找你。” 梁萧怒道:“胡老万这个大嘴贼货。回去我菗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别打他,若他不说,我岂不更加担心。” 梁萧⽩她一眼,道:“担心又管什么用?那你是怎么落到那⽩⾐人手里的,他…他有没有欺负你…”说到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罢了,若你不好说,就当我没问过,不说也罢。” 阿雪头摇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都告诉你吧。”粱萧心头一酸:“我这个傻妹子,大约被人欺辱了,也不明⽩发生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中难过,说道:“阿雪,你拣不打紧的说,不快活的事就别说了,最好今后想也不想,就当没发生过。” 阿雪怪道:“什么叫就当没发生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骑着马出城,也不知东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觉马⾝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后面。”梁萧忍不住问道:“是那⽩⾐人么?” “是啊,但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可一转头,就觉他在我耳边吹气,怪庠庠的。”她说到这里甚觉羞赧,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 梁萧皱了皱眉,迟疑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个空,收掌时,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边吹边笑,还说:‘小姑娘,你会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服。’他就嘻嘻笑,说道:‘洒家这双眼,看一汗⽑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没看见一个,即便见了,也不会武功。’我听他又说又笑,不知为何,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你别坐在我后面,会庒坏马儿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着我,我就下马。’说着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几乎抬不头来。 梁萧面沉如⽔,头摇道:“阿雪,不说了吧,我不想听。”阿雪蹙眉道:“后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听太可惜啦。”不待梁萧答话,又说道“当时我一生气,就回头推他,但我一回头,却看不见他,一转⾝,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还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我也不大明⽩。就听他老是夸我好看,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尽说瞎话,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还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丑得紧啦。” 梁萧望着她莹⽩如雪的娇靥,叹道:“好啦,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阿雪不解道:“为何呢?后面还有很多怪事,我都没说呢。” 梁萧心头一痛:“或许让她说出来,大哭一场,更加好些。”于是涩声道:“好,你说,我慢慢听着。” 阿雪“嗯”了一声:“就在我赶不走他、着急的当儿,忽听⾝后传来‘当啷啷’的钟声,就和刚才那老和尚的钟声一样。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该死的贼秃,赶你…你…的丧。”’她说完这句,脸一红,忙道“哥哥,这句话可不是我骂的,是那⽩⾐人骂的。” 梁萧皱了皱眉,却没作声。阿雪又续道:“他骂了两句,忽然就点了我的⽳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马儿使唤使唤。’说完就抢过缰绳,打马狂奔。跑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带我下马,开解我的⽳道。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搁时辰,寻不着你,就急得直哭。那个人却笑着说:‘不要哭啦,咱们找个舒适的地儿,洒家让你大大喜。’我就说:‘我找不着哥哥,怎么都不喜。’那人又笑:‘找什么哥哥啊,呆会儿你喜了,叫我哥哥都来不及呢。’ “我听他说话古古怪怪,心里不快,就说:‘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人笑道:‘呆会儿可由不得你。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处子,还会武功,做酒家的炉鼎,再好不过啦。” 她说到这里,蛾眉一蹙,问道:“哥哥,什么叫炉鼎?”梁萧也不大明⽩,便道:“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觉得不是好话,那人边说边瞧着我,眼神十分奇怪,忽就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子里走。我挣扎不开,正觉焦急,忽然又听钟响。那人一呆,怒道:‘他妈的臭贼秃,就不叫人安逸。’接着又骂了好多脏话。嗯…哥哥,我都说不出口,不说好么?” 梁萧随她说话,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闻言,说道:“不光不要说,更不能记在心里。”阿雪点头道:“嗯,他一边骂人,一边抓我上马,但每次停下,就听后面钟声传来,他很生气,又似有些害怕,一听钟声,立马就走。”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定是九如大师在后面追赶,贺陀罗抓到阿雪也无暇作恶,至于九如大师手持大钟,料是为了克制他的鸟笛?’’ 却听阿雪续道:“就这么奔了一整⽇,最后把马儿也跑坏了。那人就丢了马,带我步行。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来了群大元军土,他们一瞧我穿着军服,就纷纷叫喊,让那人放人。那人只顾冷笑,忽地制住我⽳道,纵⾝上前,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倒啦。” 阿雪说到这里,神⾊一黯。梁萧忖道:“原来那些元兵是为救阿雪死的,我埋葬他们,也算报答。”他知此事已到紧要关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靠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庇。’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就变了,然后又发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矣。’说完飞⾝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満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头摇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満泪⽔,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夜一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发,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満意⾜,又觉他手指过处⿇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发,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手住,蔵⾝在灌木丛里,待四大⾼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強敌,急思对策。阿雪蔵在他⾝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发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发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钻人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人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于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蔵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人林中,跟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处有座石洞,便蔵⾝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在虎背,下不能,惟有硬着头⽪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在山,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惟有靠手⾜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九如神力盖世,这一⾜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內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腿两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发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満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藌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实真。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脫险,竟发出浑⾝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破⾎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子越来越小,好似钻⼊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进:“这小子是猢孙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后留下病,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満雨⽔,⽔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首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一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脫了⾐衫,覆在她⾝上,背⾝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不堪看,満眼相思泪。终⽇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首小令,那时不大明⽩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昑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內心深处那柳绿⾊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发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发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深,⽪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到⼊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胧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只见无数⿇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內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柔,便如一张无形強弓,将漫天松针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雀尸体便已布満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退群雀,⽇夜制长绳,但树⽪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优。 到得次⽇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強十倍,也惟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释火,将⿇雀剥去⽪⽑,以坑中积⽔洗净,一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雀烤,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嫰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雀,握笔时手会发抖的。”说着微感发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发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脫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満腔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昑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括,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子套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要发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心事,画图伐木。梁萧涉⾜西方算学之后,机关术更上层楼,是以这只木鸟较之当年所造竹鸟更为精巧。他不敢稍有怠慢,昼夜兼工,即使⼊夜,也燃着松明火把赶造,通宵不息。 至第四⽇凌晨,木鸟终得完工,形若大鹰,左右翅长三丈,前后两丈五尺,下腹装设机轮,上方两侧均有绞柄,头尾两翅共有风车四部,与绞柄相连。木鸟下端有圆木轮,轮下斜搁两条木轨,为起飞之用。 木鸟虽然造好,但其时风向不定,不便起飞,梁萧心中更是惴惴。要知此事自古未有,稍有差池,自己粉⾝碎骨倒也罢了,阿雪若有长短,自己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贺陀罗⽩⽇封锁下山路途,夜里则在山石洞中运功疗伤。他的婆罗门內功深湛无比,到得第三⽇夜里,肩伤不药而愈,只怕夜里攀山失⾜,暂且隐忍。 这几⽇,他向山里人打听过,⾝处这座山峰名为天都峰,即“天仙都会”之意,乃是⻩山七十二峰中第一险峰,自古以来,鲜有能人登顶。贺陀罗当时一听,便雄心大起,次⽇天⾊微亮,即刻出了山洞,但觉內力充盈,四肢便利,当下抖擞精神,手勾⾜搭,飞般向上攀援。 阿雪监视山下,她被云雾碍眼,一时未察觉贺陀罗上山,待得发现报知梁萧时,梁萧俯⾝一看,只见贺陀罗在雾霭间纵跃如飞,距崖顶已不过二十余丈,不由暗骂:“老贼来得好快。” 此时虽然风偏西北,不大合意,也惟有一试了。梁萧当下搀着阿雪坐上木鸟,绞动手柄,四部风车鸣呜鸣转,搅得峰顶烟尘四起。梁萧一挥剑,斩断后方绳索。木鸟顺木轨滑下“呼”的一声,谁料竟未飞起,却直直向山下俯冲而去。 Www.MHuaXS.cOM |
上一章 昆仑 下一章 ( → ) |
凤歌所著小说《昆仑》的免费章节,棉花小说网是免费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站.棉花小说网免费提供凤歌的小说昆仑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 |